他身影一闪，掐住了冥九兕的脖子将他撞在了墙上，而后又将他提起，用力砸在了桌上，那漆木的桌子像被刀斧拆解一般生脆断开，成了千年不朽的碎片，桌上的花瓶落地后碎成了满地的利刃，依旧带着原有花色
“好久不见啊，冥九。”符离走到他身边，抓着他的衣襟将他举了起来，“你有没有想我啊？”
冥九兕看起来仿佛喘不过气一般，但却一直笑着，他应是知道符离不会杀他，便有恃无恐。
见他笑，符离嫌弃似的松开了手，他的双脚落地后踉跄几步，似是自己绊了自己，摔倒在地上又咳嗽起来，满地的碎片扎进了他撑着地面的手中，在他吃痛歪倒时又切入了他侧面的手臂。
妖血散发着迷人的香气，点点滴滴如同珊瑚珠子一般圆圆的落在地面上，绽开后又彼此重新汇聚，顺着地面砖石的裂缝一点点淌开，如此便又好像回到了它们原该流经的地方。
“符离，你竟然……”冥九兕好不容易抬起头来，半跪在地上用力的喘着气，看着符离他忽然又笑起来，那笑声变得诡异至极。
符离一脚踢在了他脸上，“闭上你的臭嘴。”
冥九兕倒下后滚了一圈便趴倒在地上，就如他抓走身为人族的我时，他伏在地上挣扎着，却始终撑不起身子。
“你利用我数千年，我很不高兴。”符离蹲下看着他，“我今日放过你便算还你一命，听懂了吗？”
冥九兕趴在地上，不知是不回应还是无法回应，但在符离起身走向我时，他忽然从身后扑倒了他，他们在一瞬间化作两只妖兽缠斗起来，相互撕咬着对方身上的皮肉。
我唤来了风团缠在冥九兕身上强行拉起了他，风团将他悬在了房梁处。
妖兽之躯的他不断挣扎着，发出一阵阵哈气声，猫生气大概都是一样的，“放开我，小风灵，你坏我好事，你会后悔的。”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后悔，我只知道你现在连动都很难。”我自然是不听他说的话的，毕竟我早就知道他不是好东西，但我不知道的是，他知道的比那时候的我多很多。
他用力一挣，风团竟忽然散开，落地后意图掠过符离扑向我，符离化作人身，释出红荼指向他的额心，他便险些将自己撞上去。
“想不想试试散魂的感觉？”符离脸上的抓伤渗着血，顺着他的脸滑进了他的脖子里。
冥九兕异色的瞳孔更加诡异起来，他看着我时，我觉得他的脸消失了，那双眼睛就如一对美丽的晶石吸引着我，我当时往前走了一步，被符离伸手拦住方才清醒过来。
“我当然不想。”他说，依旧看着我。
他恢复了人身，一步步往后退，双脚踩在沾满了血的花瓶碎片上，伴随着碎片再次碎裂的声音，他消失了。
符离见他离开，便把贴着红纸的房门打开，我跟在他身后，看见门外倒了一地的人族，不少杯盏酒壶倒在地上，我吓了一跳，当真以为他们全死了。
“我让他们睡着了，小妖不喜欢死人的精元，他们最喜欢的是挤在一处欢天喜地的恶念，最好的便是那种能够互相殴打的。”符离解释着，隐没了身影，将躺在地上的人族尽数唤醒。
“为何？”我问。
“妖族喜欢世间的一切怨气，而欢愉中升起的怨气混在精元魂魄中便最为可口，还是让他们睡着好些。”
我看见那些人族扶着自己昏昏沉沉的脑袋站起身来，皆是一副不知发生了何事的样子，他们相互对视，有的询问着身边的人，有的自己观察着夜幕之下各处的动静，也有默默离开的。
“我们还去哪里？”我问，抬头看了一下已在天上睡着的云霄。
符离笑了笑，柔和又高兴，那时我觉得我多日的陪伴应是奏效的。
他将我身上的衣裙变作了鹅黄色，袖口和裙摆皆闪着细碎的仙元，幻蝶不知从何处飞来，绕在我身边。
“回雀取看看，敢不敢？”
我很喜欢身上的衣裙，指尖轻轻抚着在手上停留的幻蝶，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便愣愣点了头。
他似知道我没在听，凑到我耳边又说了一次，“我说回雀取，敢不敢？”
他靠近我时我便有些愣住了，手里一搐，停留的幻蝶翩然飞去，“没什么不敢的，符离大人在，小妖们也不敢吃我。”我强作镇定道。
“你就不怕我吃了你？”符离俯下身把脸正对着我，玩味似的笑着。
我当是不服气的，我想的是上古风灵岂会怕一只狐妖，便略过他从人族的院落里走了出去，“我可是上古风灵，吃我是会消化不良的，况且你不会吃我，你是好狐狸。”
“你知道我不是狐狸。”他跟在我身后，始终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我忽然想起了这一点，埋在心底的疑惑迅速抽芽生长起来，“是啊，神君和伏帝也这么说，可你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等你知道了告诉我。”他那时好像想得很开，伸了个懒腰将手抱在脑后。
那时的人族害怕妖兽，夜里禁止出户，我们走过人界安静的夜色，符离随手打碎了伏帝加固的结界，玉轮投下的光裹在他身上，离开了人界，他又化作了雪白的模样，似是自己泛着微光。
我抬头看见了望舒神君，她正看着我，我与她招了招手，她对我点了点头，目光转向自顾自往前走的符离，她微微笑了一下。
符离好像不喜欢仙族，刻意当作看不见，但他始终没有离我太远。
“跟紧了别乱跑。”他一边走在我身边，一边提醒我，那林子里漆黑一片，小妖们看见他都逃开了，一切都寂静无声，只有我们的脚步声。
我抬头看了一眼，本想着与神君道别，却发现已开始看不见天穹，脚下踩进了青石的缝隙里，顺着青苔滑了一下，符离一把拉住了我，“走路看天是你的修炼之法吗？”
“都怪这地不好走。”分明是地面不平，怎能怪我看天呢？不能的。
“好。”他一抬手，晶亮的光点往前一路飞去，他在手心里化出了那一团光华，将它升高，我看见前方原本错乱不平的青石已铺成了坦坦之途。
“哇，大人，你早该弄好了。”我往前跑了几步，觉得脚下相当舒坦，便说：“添些灯如何？”
“可以。”符离一口答应，双手张开，青石路两边碎落的石头便自行堆砌起来，一盏盏低矮的石灯沿着道路亮起了红光。
“为何是红色的？”
“这里是妖域，那些是妖灯，即便玉轮经过，从这里看也是红色的，人族偶然在结界处看见了，也知道那是妖月。”
“不对啊，你是白的。”
“所以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东西，你看，那团光也是白的。”他指了一下飘悬在前面的光团，“他们说我是妖狐，那便是了，无所谓，不过是个称呼。”
“妖狐真是懂得胡言乱语，祈安，你就是这么被他骗的？”临环的声音忽然从暗处传来。
石灯照亮的青石路泛着如血的红，延伸至林子深处，弯弯绕绕地拐进目之不及的地方，符离听见临环的声音便站住了脚，“点燃妖域你会死得很惨。”
临环冷冷笑着，“你以为我介意？”烈焰犹如从她脚下绽放的红莲，火舌如花托底下疯长的藤蔓缠绕着所触及的一切不断爬远。
妖域的火光是鲜红色的，把墨蓝的天燎成了暗红色，像刚愈合的伤口上凝固的血包裹着底下尚在流淌的血，而我站在一片血泊里，围拢而来的是那伤口的主人体内的温热。
妖族异样的叫声钻进我的耳朵，不，那声音在钻我的脑袋，尖锐的，嘶哑的，凝重的，飘渺的，他们的叫声就如钢钉一般，一根根扎进我脑子里，我只觉得头疼，眼前是血红的一片，我那时便有了清空一切的念头。
符离站在我身边，我双手扶着一阵阵刺痛的头闭上了眼睛，冰凉的气息将我笼住，符离的双手环在了我身后，“雀取我还是可以随便冻一下的。”
我听见了忽然涌来的寂静，睁开眼看见奇形怪状的树木和妖异的石头尽数冻在了厚厚冰层之下，寒意肆意的蔓延开，符离的怀里亦是冰凉的，我抬起头看他时，他正死死盯着被冻住后不断融化着冰层的临环。
“我杀了她你会不会怪我？”他低头问我时，如深渊般洞黑的眼睛里闪烁着冰蓝的光点，探寻和捕获的冲动在我心里生长。
而在那一刻我是不想临环死去的，“请你放了她，符离大人。”我说。
“好，都听你的。”
他的顺从让我颇感意外，他放开我，走到临环面前，我觉得应是想要放了她。
而临环在他靠近的时候释出了烈焰，滚烫的热流扑在了他脸上，他闭了一下眼睛，侧过脸去，一道火舌便在那时忽然将他卷起。
“符离，你总是自以为是，你知不知道你多讨人厌，妖不喜欢你，灵族也不喜欢你，人族更讨厌你。”临环如同蛊惑自己一般蛊惑着符离。
符离抬手握住了缠在他身上的火舌，抓在手里用力拉扯，冻结之法似乎没了作用，他无奈地笑了一下，忍耐着灼伤的疼痛，“你以为我是你？要求着谁的喜欢才能活下去？看看你那样子，事做不好，精灵也做不好，真是难看的很。”
“你再说一次！”临环的愤怒让火焰试图探向天穹，只一瞬，又开始消减，“你在胡说！胡说！”
“临环，我们没有怪过你，也没有不喜欢你。”我那时想过劝回她，但我发现根本无法做到，她的偏执吞没了她，再听不进任何不同的声音。
她在听到我解释时大声叫喊，“你们都是虚伪的东西，装作好人，我才不信你！凭什么！凭什么你和云霄生来讨人喜欢，什么都不需要做，我呢？我呢？！”
符离在她分神的间隙撕开了火舌，再次将她封冻后释出红荼指向她，“祈安说不要杀你，你若离开，我可以考虑放过你。
临环身上的冰总是融化得很快，她惯来的无所畏惧，“来啊，你杀啊！”她癫狂般笑起来，睨着符离。
“冥九有没有告诉你，我的耐性很有限。”红荼抵在了她的额头上。
“符离，冷静。”冥九兕出现在临环身后，说出了似是极熟练的一句话，那种坦然自若的神情如今看着亦惹人讨厌。
他站在临环身边，目光落在我身上的一瞬满是不屑，“火灵，折磨人的事情，我们要图个来日方长，你说呢？”
那时我们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临环竟真的听了他的话，他带走了临环，而我，不知如何阻止，幻蝶重新回到我的身边，闪着莹白的光，算了，我想。
琴水宫便是那时符离凭一己之力所起，焚柒，是云霄发现的。
临环跟着冥九兕离开后，符离没有回到雪山上，他寻了小山坡，拔起粗壮的妖木，凭着他自己的记忆，搭起了那座红墙黑瓦的宫殿。
“比人族的屋舍是不是好看许多？”他很高兴，笑开时嘴里的尖牙让他看起来比真实的高兴程度要更高兴些许。
我如何敢驳他，便说：“嗯，好看的很，真是与众不同。”
云霄从来爱奚落他，“什么东西红黑红黑的，都不像正常人住的。”
“没人要你住，留心着你的命。”
“我自会留心，轮不到你操心。”
云霄挽起我的手意图带我离开，符离一把抓住了我往回拉扯，我像一根绳索一般在中间承受着两边的拖拽，当我正想说点什么让他们松开时，云霄似乎看见了什么，忽然松开了我。
我撞在了符离身上，符离吓了一跳，一把抱住了我，我们一起往后退了好几步，都惊呆了。
云霄往当时琴水宫角落里的草丛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样子，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我松开符离跟了过去。
“啊！”她忽然大叫了一声，我还没有跟上便又吓了一跳。
符离不耐烦道：“什么东西？”他也跟了过来，云霄面前的草丛尽数倒下，一只毛绒绒的赤红的小兽躺在那里。
我们走进后看见一只浑身是伤的赤狐躺在草丛里，闭着眼，耳朵缺了一块，似是被咬掉的，但是旧伤，而他身上有明显的抓伤，鲜红渗血，我看见他的腹部微微起伏，当时心里极庆幸他还活着。
“符离大人，可否救救他？”我转身便抱住了符离的手，眼睛还盯着躺在地上的伤重的焚柒。
符离在我摇晃了几下之后抬手往他身上降下了仙元，闪动的光点没入了焚柒的身体里，焚柒身上的伤可见的愈合了起来。
“冥九兕。”他低声说道。
“是那只山猫所伤？”云霄问。
符离没有回答，抬手扫过，焚柒不见了踪影，“也算缘分，把他留下做个随从。”
云霄将我拉到一边，悄声道：“你看他，一点同情心都没有，还说是缘分，你跟着他做什么？”
“如你说的，我怕有事发生。”我说。
而这事，发生在焚柒醒来之后，那时已过了多日，云霄回到扶桑那里，没什么事便与金乌作伴，焚柒恢复后说想走走，符离许了我，我便跟着他去了雀取的小河边，他与我说了他小时候的故事。
“所以你没有父母吗？”
“没有，我有记忆开始就没见过他们。”
“那你是如何长大的？”
他顿了一下，道：“我是依仗着其他妖族长大的，这个不行，便再换一个。”
我那时没觉得不妥，反倒觉得可怜他，心想若符离待他好些，以后便有个伴了，“符离大人会保护你的，你不必再换了。”
我记得他拨弄着河水的手停了下来，临环便在此时出现了，她变作了从前的模样，我看见她时，以为她想通了，一切恢复如初，只是我没有想到这欢喜会似过眼云烟般飘渺枉然。
她沿着河边走来，在看见我时加快了脚步，露出了一副难为情的模样，她甚至没有看焚柒一眼，仿佛他在不在都无所谓。
“祈安，对不起，我想通了，但有件事应比这重要，冥九兕将灵族虚与委蛇意图驱逐符离的事情告诉了他，符离往悬泉去了。”
“什么？！”
我一直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而且发生得我毫不知情，我是从那一刻开始后悔的，有一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如果是我来告诉符离，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我跟着临环回到悬泉，四处寻找却始终没有找到符离，但愤怒的精灵们却很快找到了我，他们怒气冲冲地向我走来。
在我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将我的双手反剪捆绑，他们指责我招来了符离，临环在他们面前不断地哭泣，没有眼泪的哭泣，但他们并不在乎这一点。
我不在乎他们如何指责，甚至开始不在乎他们，直到他们说符离偷走了圣物，而我是帮凶，我方才明白过来事情与我想的并不一样。
伏帝赶来时，他们叫嚣着要将我的灵根拔去，赶出悬泉。
“她那么喜欢妖，就让她去做妖吧！”
“是啊，她早就背叛了我们。”
伏帝欠了我员峤仙山的债，驳回了他们的控诉，“风灵串通狐妖盗取灵石，罪无可恕，但念她护佑六界千年，情有可原，便关入崆峒水牢，思过吧。”
*
“所以……是焚柒刻意带我去河边的？”我想起了符离对待焚柒的残暴。
“他带走你之后，冥九兕就来找我，他知道我的脾气，引着我去拿走了灵石，而我回来后，却找不到你。”
“所以你便带走了灵族所有精灵？”
“不是我。”符离将我转向他，看着我的眼睛，“祈安，我真的没有，是临环带走了他们，唤醒了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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