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莫欢的停步并非出于自愿。
周围人看得不清，或许会想起所谓的陈年旧事，以为一切都是天师府的恩情。
只有明文清最为明白，那瞬间他感觉到对方抓在腰间的手收紧，似乎在竭力摆脱突来的影响。
或许还是一种操控。
明文清眼光微动，目光扫过伪具下的脸，又再次望见洛方的身影。
映目的深衣沾了少于灰土，衬得脸色苍白。
此人站在原地不动，看似游刃有余，却莫名将袖手藏在背后。随着嘴边念下默声，靴跟也是不时在踏地发响。
听而久之，倒是像极了借章击乐的运调。
三声促顿之后，长纳短出，换音回韵绵柔，借是西塞芦笛。
“你们总爱东就西藏，如何不做清白一人。”
明文清突然笑了，勉强从莫欢的背上爬起身，抬动了半截手腕。
“也罢……各位闹腾这一宿，是否该我了？”横来的视线泛冷，直越唐玉溪等人。
此间难得寂然了一瞬。
不待众人如何反应，洛方抬起眼，回以粲然一笑。
“随你所说。”他放任了明文清的打量，袖里指尖拂动，反复为掌心的缠蛹注气。
随着红光一闪，莫欢再次僵直了半身。
少年本就受过天师府的亲传，经由脸上发烫的纹路，再联想两人之间的对话，当即明悟了自身状态。
只是如今发觉已晚，不争口舌下，更难与唐玉点话会意。
何况西舟调来的人都少了个忠心胆。
“少堂主不过心软……小兄弟这口气，如何就多想了？”唐玉溪野心勃勃，眼里只为堂上的谋计，当真没有发觉异常。
他侧头瞥向旁边的护卫，挥过手中的大刀，作势就要灭口。
“若是我没有记错，此毒还能醉人身——来人过去！给他个教训，出入江湖哪里是三言两语就能定的。”
熙攘之下，在场的护卫皆是有所犹豫。
他们先前受过伤，想到山岳门的势气，视线不由扫过洛方的面色。
少年原是撑着一口气，如今似是不敌，已经向后退去几步，发下露出的脸色也是惨败。
居然还是中毒在身。
“多有得罪……但是护法有令！”其中一人呼了口气，心中些许放松，随即向前迈开步子。
善信堂到底存留功底在身，护卫几步走动之后，两人距离将近，来者的兵刃过顶就要从头劈下。
“阎王殿前，别忘了报他人名！”
纵影落得无声，唯留风稍散散铺在脸庞，还有一声沉闷痛呼。
正如世人的瞬息万变，洛方在前一刻发难。他踩着驳影，向外翻动腰下深袍，险险擦过刀面。
待身形落稳后，少年又迎着对方难以置信的目光，再是重拳聚风打在腹处，横过靴步使出一记绊脚。
而三番四次打击下，护卫一时慌神，当真被驳力摔在地上。
“真可惜。”洛方踩住靴下之人，换上了含笑面容。
几缕病色从他眉间消散，原是早在之前的来往逼出了余毒。
“何须麻烦？阎王殿前，你只用报我之名！”
爽朗的笑里无故扎尽讽刺，随后手掌叠覆在腕间，抽丝剥茧一般顺过了刀柄。
武器虽是不算衬手，洛方只一瞬皱动眉首，游袖挽起回风势头，利落割断了护卫的脖颈。
血溅三尺，众人也是喧然起怒。
“阿兄——黄毛小儿，岂敢进犯！”其中一人为其胞弟，亲眼见到惨局，当即拔出大刀。
在他愤怒之后，护卫左右四顾，顿时也是接连围上。
竟是妄图以多胜少。
洛方冷笑一声，掌下旋过刀锋，赴身冲入人群之中。
只是半盏香，那片长刀挥光而下。
明文清略过哀嚎，看着血珠一颗一颗离弦，终于也再次出声了。
“莫欢，去杀了他。”他的视线不停，径直扫向了唐玉溪。
青年本是怒目看向洛方，听闻倏然发笑，立刻斩动手中的大刀。
“少堂主岂是你等能命令的！”那张面上还是嘲讽，甚至不为所惧。
“看我先来杀了你……呃！”
唐玉溪并未走动几步，靴步踩入血水里，连笑意也凝在前一刻的狂妄。
因为莫欢当真动了。
他手中的长剑是借明文清，银霜裹素，染血却在一瞬一念之际。
那条斑驳的勾线锁在脖间，绽破血肉。
待梅点飞溅半生，平染三里地，徒留一具毫无声息的尸体倾倒。
37.
醉客笑的毒性诡异，比起赤蛇只能伤及体弱之人，它更多在催杀身强者的神志。
如若他人功法领高，中招越是要缓上三日又三日。
而杨照荷带来的解药并不多。
洛方拎着玉瓶晃了晃底部，听到寥寥几声碰壁脆响，估摸里面不过装了三四枚药丸。
“藏不住的心思。”他的视线又扫过青衣，在心里自嘲一句斗狐狸。
当下看似平断了卧底一事，从动用同情蛊之后，几连拨地牵动不少的琐事。
譬如洛方原意只为杨照荷的底细，如今一字未知，反是借做他人刀，被动露出半边尾巴。
彼时李志已经失去意识，余下的山岳门弟子功法不深，却多少留存了意识。
何况还醒着一个徘徊边线的狩猎者。
无须回头相顾，洛方就能感觉到一道探寻的目光。
“大师兄未醒之前，由我带队……”明文清尚未恢复，语气仍是轻虚。
可是那双眼锐勾锋芒，始终钉在背后，衬得一字一句都沉甸如刺，恨不能就此扎向洛方。
可惜他尚知轻重，目光转过深衣，最终落向了那瓶解药。
“小师弟，且去为他们服下。”声里沉重碾过三字，余尾仍然带着丝缕迟疑。
好似明文清能辩好坏，情势所迫下，默然选择了闭上一只眼。
而洛方也为求得一时太平。
正如他有心怀疑杨照荷早作预谋，时候却不赶巧，如今之重是为他人解毒。
在盘棋未齐前，余下的旧账该细数记在心里，等到早晚有一天清算的时候。
“君子报仇都要十年，且耐着心。”
洛方兀自缓了口气，挑着眉越过几处身影，心中衡量片刻之后，终是谋定目光。
少年的步伐不停，径直选了左大楚等人。
“我还以为……你至少会选小师妹。”明文清横过眉山，看着那道深衣走向最后一人。
见对方头也不回，毫无任何解释之意。他也浑不在意，伸手利落将解药吞下。
入口的苦涩泛舌，却将一直困锁庭台的迷障驱散，直从眉心流下清明，缓缓回为臂腕的力量。
可惜此毒到底取自天师府的一味药，即便服下药丸，两人还是兜转等了半晌时候。
直到桌上的明灯销去半寸之后，其中四人才从地上转醒。
而天色还晃着一线月华。
“不错，这会儿还算来得及。”明文清拧动指节，感受暗力调动，满意朝着莫欢一笑。
随后翩袖展过眼下，重掌急急扇过了堂风，也将响亮一声彻底掀翻寂静。
“小孩总会长大……三年前的莫空欢会道歉，但是你可有半点悔意？”
他看见莫欢一瞬握紧手掌，很快收起了面上的遗憾，照旧偏过脸颊。
待一片通红蔓延后，发下的垂目已是高高抬起。
少年还是看着明文清。
只是须臾，此夜的第二声巴掌又清清散散荡在四处。
“拒不悔改，你还有理是为我？”明文清嘲讽笑了，分外不掩饰眼里的失望。
莫欢的眼光稍息一动，只是落影傍身，将乌霭的衣袖都藏尽。
少年不再给予一字一句。
明文清闭了闭眼，转过身袍，终是不再看待原来的师弟。
“各位都算醒神了，这人要如何处置？”他所指不为谁，正是侧躺在地，尚存一口气的唐玉溪。
此人眉上原本的黑痣染血，在光下明灭，好似遗留时候探来的眼。
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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