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若乱世遇上天灾,人饥荒惶,该以如何度过危机?
洛方曾经听过长老们相谈此事。
那时他还算记事,见着几位青年围坐一圈,敞大的桌上只是放了清茶,还有仓促落下的几片枯叶。
仿佛春日后的覆青不长,点题便是生死。
而人心不过一钱莠草。
“天灾如此,我等还能如何?”
散开的氤氲晕面下,一手盘绕赤蛇的女人横眼扫过握杯,冷笑道:“自是谁人拥享,从哪儿取得!”
她话里的绝意见狠,眼里又藏尽了过去伤悲,驳杂点碎了一阵回音荡在每人耳边。
余下的长老皆是脸色惧变。
“不可胡言,小四!北下虽被称为蛮地,我们也不能真是蛮人!”其中一位绿衣男子皱了眉,下意识攥紧掌下的龙首杖。
他张口还要多说,余光却瞥见烛影拨现的另一人,随即脸色稍沉。
“少主,禁地不得擅闯……您如何在此?”
经由青年倏然提起,长老纷纷望向靠壁的偏角。待看清了来者的模样,面上先后露出慌张之色。
“这……小少主?!”
“这里可不兴往来啊——您虽为少主,但血煞教的规矩一点也不能乱!”
不同他人突然相言争词,女长老撑着一脸欣然,忽然唤出那条赤蛇。
“小洛方,你决意是如何?”她看着那抹血色漫过地石,慢慢缠上洛方的臂腕,一反常态笑得轻和。
“天灾该做什么?”
“李月蝉!”不待小孩支吾出一句答复,绿衣男子厉声打断,话里少见几分阴沉。
“少主还是个孩子……你分寸何在?”
他攒动眉沟的一山愁色,尚未明说是哪般所困,李月蝉却先冷了笑容。
“那又如何?李清明,别忘了我们怎么活过来的!”
比起李清明先前的犹豫,这句话扬声堂亮,可谓是怒到极致。
而余下长老也在字句的钉骨下,逐个沉默低下头。
“哼,不过是些假慈悲!”
李月蝉扫过那几张脸,染着红的指尖敲在桌上。
她散漫理过衣袍,非但未停下话头,甚至引动赤蛇牵来小孩。
“贵为我教少主,分寸都是为血煞教而取重。”那双美目狭勾一线嘲意,好在话里还是温柔。
也将腥血藏在了字里话间。
“所以你说……该当如何呢,小洛方。”
唐突迎对几人的注视,洛方并未胆怯。他捏着赤蛇的尾梢,眉眼反是捎上疑色。
“正如四长老所说……吃人呀。”
童声掷字干脆,不见一丝一毫的犹豫。
好比小孩说得坦荡,望来的明目也晃着日光,将他人眼里的晦色照得清楚。
“若不争他人俎肉,他人该食我骨肉。”
他闷笑一声,把玩着指下的锋芒,又仔细瞧了瞧头顶的残尸。
那些躯体的布衣褴褛,勉强缠在骨架上,临边的勾金依稀能品出上等之质,左右可见身份尊高。
而此处虽有三面透窗,浓重的腐臭还是顺从一滴又一滴浊水散出。
想来多少都已经过了好几年。
“荒古镇都是一场好戏,你说呢?”洛方制住吕布谷的行动,转眼望向屠夫的身后。
那道长影在光下泛亮,甚至隐约覆在他人脚边。
随同先前门外的一声不怀好意,须臾又有人接着几句讨言,那阵自意终是软化成了尊称。
吕布谷听得仔细,眼色一狠,淡笑莫名露出深意。
“不错,又多几笔人血账。”
彼时照顶的熹光不算惹目,每一身铜袍却分外显眼。
他们戴着伪具,手中流盘的指针不定,最终摇晃选向了两人隐蔽之处。
可见早已有备而来。
43.
天师府为奉强者,也尊为强者。
其门下弟子如数,各个身怀绝艺,可堪乱世之本。
除去领首一人,付今朝从众跻身而出,誉为能担大任的第二英才。
只是他向来重视一脉根本,瞧不得世外来的人,私下多少都是严苛相待。
作为其中争头的武乾坤,更为他眼中生刺。
往日的两人不过同台争锋,如今更是各尽其主。自打执掌者密召了对方,天师府的茶下谈论皆是如此。
“莫欢也就罢了!那武师弟不过外门客,大人怎会真正看重此人!”
面对师弟来往不绝的暗讽,付今朝面上明笑,心中的烧火始终焚煅妒忌二字。
因为他也这么想。
从前的流盘只转天师一脉,付今朝不为亲者,却是衔接了稀疏的血缘。
而武乾坤既不为本家,习性难当,还是外来者居上。
“凭什么,凭什么不选我!”
他攥着墨笔恨得发慌,待写尽了恶意,又将日头崭新翻篇,挽言相送武乾坤下山。
而后埋头山里长卷,不辨昼夜,闭门越发勤练术法。
只为再一次出头。
自知执掌者不轻易出面,付今朝有感此事不易,莫名笃定幕后还未了结。
他研磨着耐心,直到第三日夜深,不闻多久的少府主果真递来了招揽。
“今朝二字可谓朗朗,大儿志得抱负……且不妨与吾同去荒古镇。”几重的暗影散开,来者徐徐从中现身。
青年看似不过二九年岁,未是江湖风传八尺,也不像执掌者垂帘遮掩了真面。
正如冠名鸿牙,那张面容虽是清稚,过眼的深秋却波澜不起,迟迟难知真意。
“只是此事一定全令听从,你可是愿意?”
“属下,定不负少府主一片用心!”对于赏识的临头,付今朝半身跪地,当机立断应下话。
他原是得意这一份心思,甚至不再逐字辩清,只顾听着周围的吹捧发嘲。
等到见得虚实之后,反是悔恨自作聪明的缚茧。
只因早年饥荒,荒古镇上下已经命绝,如今所到之地分明都是死人坑。
李鸿牙想要利用他们做饵!
彼时才过子时三刻,城中空荡无声,连盏灯都借月幽光。
付今朝清楚看见那些虚影晃过,落地成为白日的人。它们互相撕咬,碎肉飞溅后,又成为飘过路边的影风。
看似漫无目的,实则发绿的眼早已盯住活人。
“不可慌动……”
手下有一人心态大变,付今朝攥紧流盘,死死盯着明斋高楼。
照天的火光忽明忽现,凝点离合之间,好似居上者的冷眼旁观。
也像极了绝地的夺生。
随着时香消散,李鸿牙看尽一场叛变。仿佛才想起时候还早,方才出手保住余下之人。
而此时同路的护卫只剩了三人。
“我等天师……济世人善,如何也该死得其所!”在场分明都是七尺男儿,却在血地跌坐不起。
付今朝看着他们擦去脸上的血水,彻目哀怨,连赤心也在冷风里麻木。
只是如今骑虎难下,他们也不见得一条回头路。只能硬着头皮苟活在城中,看尽所有的日月。
每一次出行都是游线生死。
最后出动的时候,李鸿牙为每人的流盘上置放了几颗赤珠。
随着换位跌宕,那些润丸透光。内里水纹暗转,好似真实封存着谁人的血肉。
付今朝闭了闭眼,颤着指尖摸过赤珠,头一回直视李鸿牙。
“少府主。”
“无妨,依寻此物找人就好。”迎对众人猜忌,青年并未多说如何。
他笑着挑过散碎的流苏,眼里光沫跃动,陡然又变得暗沉。
“至于能够找到谁,名字并不重要。”
所以生死也是无妨。
付今朝从回声醒过神,深呼吸了一下,连同隐晦的逆谋心思一并藏匿。
他望着流盘指向的破财小院,结伴身边的同门踏出步伐。
经由整日奔波,几人走地沉重,片刻之后才照面了一位相熟之人。
屠夫。
对方照旧扛着单斧,衣衫下的一只脚偏跛。此刻趴在门前偷瞧,手掌还不时擦过袖边的水迹。
那些滴珠淌在地上,斑驳血色分外刺眼。
正如付今朝难忘的那片血泊,周围亡魂都敌不过此人,可见屠夫如何危险。
今日偶然逢对,还不知道是否能无恙脱身。
青年暗里皱了皱眉,护下几位同门,打算先礼后兵。
“你——”
只是不待他腹言多出,对方好像见到赤珠有所畏惧,已经自发躲去了身后。
“嘿嘿……几位大人,可是要里面请?”那人似乎饿慌了,连吞咽都不曾掩饰。
垂涎的声响明晃在所有人的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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