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夜风

42.

若乱世遇上天灾,人饥荒惶,该以如何度过危机?

洛方曾经听过长老们相谈此事。

那时他还算记事,见着几位青年围坐一圈,敞大的桌上只是放了清茶,还有仓促落下的几片枯叶。

仿佛春日后的覆青不长,点题便是生死。

而人心不过一钱莠草。

“天灾如此,我等还能如何?”

散开的氤氲晕面下,一手盘绕赤蛇的女人横眼扫过握杯,冷笑道:“自是谁人拥享,从哪儿取得!”

她话里的绝意见狠,眼里又藏尽了过去伤悲,驳杂点碎了一阵回音荡在每人耳边。

余下的长老皆是脸色惧变。

“不可胡言,小四!北下虽被称为蛮地,我们也不能真是蛮人!”其中一位绿衣男子皱了眉,下意识攥紧掌下的龙首杖。

他张口还要多说,余光却瞥见烛影拨现的另一人,随即脸色稍沉。

“少主,禁地不得擅闯……您如何在此?”

经由青年倏然提起,长老纷纷望向靠壁的偏角。待看清了来者的模样,面上先后露出慌张之色。

“这……小少主?!”

“这里可不兴往来啊——您虽为少主,但血煞教的规矩一点也不能乱!”

不同他人突然相言争词,女长老撑着一脸欣然,忽然唤出那条赤蛇。

“小洛方,你决意是如何?”她看着那抹血色漫过地石,慢慢缠上洛方的臂腕,一反常态笑得轻和。

“天灾该做什么?”

“李月蝉!”不待小孩支吾出一句答复,绿衣男子厉声打断,话里少见几分阴沉。

“少主还是个孩子……你分寸何在?”

他攒动眉沟的一山愁色,尚未明说是哪般所困,李月蝉却先冷了笑容。

“那又如何?李清明,别忘了我们怎么活过来的!”

比起李清明先前的犹豫,这句话扬声堂亮,可谓是怒到极致。

而余下长老也在字句的钉骨下,逐个沉默低下头。

“哼,不过是些假慈悲!”

李月蝉扫过那几张脸,染着红的指尖敲在桌上。

她散漫理过衣袍,非但未停下话头,甚至引动赤蛇牵来小孩。

“贵为我教少主,分寸都是为血煞教而取重。”那双美目狭勾一线嘲意,好在话里还是温柔。

也将腥血藏在了字里话间。

“所以你说……该当如何呢,小洛方。”

唐突迎对几人的注视,洛方并未胆怯。他捏着赤蛇的尾梢,眉眼反是捎上疑色。

“正如四长老所说……吃人呀。”

童声掷字干脆,不见一丝一毫的犹豫。

好比小孩说得坦荡,望来的明目也晃着日光,将他人眼里的晦色照得清楚。

“若不争他人俎肉,他人该食我骨肉。”

他闷笑一声,把玩着指下的锋芒,又仔细瞧了瞧头顶的残尸。

那些躯体的布衣褴褛,勉强缠在骨架上,临边的勾金依稀能品出上等之质,左右可见身份尊高。

而此处虽有三面透窗,浓重的腐臭还是顺从一滴又一滴浊水散出。

想来多少都已经过了好几年。

“荒古镇都是一场好戏,你说呢?”洛方制住吕布谷的行动,转眼望向屠夫的身后。

那道长影在光下泛亮,甚至隐约覆在他人脚边。

随同先前门外的一声不怀好意,须臾又有人接着几句讨言,那阵自意终是软化成了尊称。

吕布谷听得仔细,眼色一狠,淡笑莫名露出深意。

“不错,又多几笔人血账。”

彼时照顶的熹光不算惹目,每一身铜袍却分外显眼。

他们戴着伪具,手中流盘的指针不定,最终摇晃选向了两人隐蔽之处。

可见早已有备而来。

43.

天师府为奉强者,也尊为强者。

其门下弟子如数,各个身怀绝艺,可堪乱世之本。

除去领首一人,付今朝从众跻身而出,誉为能担大任的第二英才。

只是他向来重视一脉根本,瞧不得世外来的人,私下多少都是严苛相待。

作为其中争头的武乾坤,更为他眼中生刺。

往日的两人不过同台争锋,如今更是各尽其主。自打执掌者密召了对方,天师府的茶下谈论皆是如此。

“莫欢也就罢了!那武师弟不过外门客,大人怎会真正看重此人!”

面对师弟来往不绝的暗讽,付今朝面上明笑,心中的烧火始终焚煅妒忌二字。

因为他也这么想。

从前的流盘只转天师一脉,付今朝不为亲者,却是衔接了稀疏的血缘。

而武乾坤既不为本家,习性难当,还是外来者居上。

“凭什么,凭什么不选我!”

他攥着墨笔恨得发慌,待写尽了恶意,又将日头崭新翻篇,挽言相送武乾坤下山。

而后埋头山里长卷,不辨昼夜,闭门越发勤练术法。

只为再一次出头。

自知执掌者不轻易出面,付今朝有感此事不易,莫名笃定幕后还未了结。

他研磨着耐心,直到第三日夜深,不闻多久的少府主果真递来了招揽。

“今朝二字可谓朗朗,大儿志得抱负……且不妨与吾同去荒古镇。”几重的暗影散开,来者徐徐从中现身。

青年看似不过二九年岁,未是江湖风传八尺,也不像执掌者垂帘遮掩了真面。

正如冠名鸿牙,那张面容虽是清稚,过眼的深秋却波澜不起,迟迟难知真意。

“只是此事一定全令听从,你可是愿意?”

“属下,定不负少府主一片用心!”对于赏识的临头,付今朝半身跪地,当机立断应下话。

他原是得意这一份心思,甚至不再逐字辩清,只顾听着周围的吹捧发嘲。

等到见得虚实之后,反是悔恨自作聪明的缚茧。

只因早年饥荒,荒古镇上下已经命绝,如今所到之地分明都是死人坑。

李鸿牙想要利用他们做饵!

彼时才过子时三刻,城中空荡无声,连盏灯都借月幽光。

付今朝清楚看见那些虚影晃过,落地成为白日的人。它们互相撕咬,碎肉飞溅后,又成为飘过路边的影风。

看似漫无目的,实则发绿的眼早已盯住活人。

“不可慌动……”

手下有一人心态大变,付今朝攥紧流盘,死死盯着明斋高楼。

照天的火光忽明忽现,凝点离合之间,好似居上者的冷眼旁观。

也像极了绝地的夺生。

随着时香消散,李鸿牙看尽一场叛变。仿佛才想起时候还早,方才出手保住余下之人。

而此时同路的护卫只剩了三人。

“我等天师……济世人善,如何也该死得其所!”在场分明都是七尺男儿,却在血地跌坐不起。

付今朝看着他们擦去脸上的血水,彻目哀怨,连赤心也在冷风里麻木。

只是如今骑虎难下,他们也不见得一条回头路。只能硬着头皮苟活在城中,看尽所有的日月。

每一次出行都是游线生死。

最后出动的时候,李鸿牙为每人的流盘上置放了几颗赤珠。

随着换位跌宕,那些润丸透光。内里水纹暗转,好似真实封存着谁人的血肉。

付今朝闭了闭眼,颤着指尖摸过赤珠,头一回直视李鸿牙。

“少府主。”

“无妨,依寻此物找人就好。”迎对众人猜忌,青年并未多说如何。

他笑着挑过散碎的流苏,眼里光沫跃动,陡然又变得暗沉。

“至于能够找到谁,名字并不重要。”

所以生死也是无妨。

付今朝从回声醒过神,深呼吸了一下,连同隐晦的逆谋心思一并藏匿。

他望着流盘指向的破财小院,结伴身边的同门踏出步伐。

经由整日奔波,几人走地沉重,片刻之后才照面了一位相熟之人。

屠夫。

对方照旧扛着单斧,衣衫下的一只脚偏跛。此刻趴在门前偷瞧,手掌还不时擦过袖边的水迹。

那些滴珠淌在地上,斑驳血色分外刺眼。

正如付今朝难忘的那片血泊,周围亡魂都敌不过此人,可见屠夫如何危险。

今日偶然逢对,还不知道是否能无恙脱身。

青年暗里皱了皱眉,护下几位同门,打算先礼后兵。

“你——”

只是不待他腹言多出,对方好像见到赤珠有所畏惧,已经自发躲去了身后。

“嘿嘿……几位大人,可是要里面请?”那人似乎饿慌了,连吞咽都不曾掩饰。

垂涎的声响明晃在所有人的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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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江湖不可说
连载中知春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