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夜风

46.

来箭非是杀意,他人也是假救。

正如毒镖混杂而出,缠红之箭也是轻力乘风。它载着幕后者的嘲讽,本该任由吕布谷一剑切断。

本该如此的。

奈何棋上如何千万算计,两方都错过一步,让洛方借机踩入了这片暗流。

方才过眼一瞬息,少年已经在心中推演了上百回。

待真正的覆涌倾潮,重合每一步都在调衡之下。

他人看似彻身见血,穿骨却是未到伤心处,堪堪错钝了一方肩头,可谓虚假至极。

然而轻伤也为仁义所伤。

早从第一回夜里探杀失算,吕布谷生疑到如今,洛方总是想谋一场舍己换心之计。

毕竟中原之局尚且不明,他也彻底输过一局。若是想之后拿稳顺风棋,走吃每一步人利,须得倚靠足够的踏石。

正如血煞教所说,五洲大道都是门。

而山岳门会是他最好的启门匙。

“知恩图报,我向来很会的。”感觉内力凝阻在伤口,洛方拭去唇边血色,几步站稳地。

少年的眼里照旧含笑,只是蕴光冷漠,看着那身袄粉穿梭重兵之间。

又是同样一支箭。

自从接连的暗器扰了清宁,铜袍人也相续从此地冒出身。

他们遮尽了音貌,手中看似拿着流盘,实是毫无作用,更不为天师府的弟子。

比起一盘累赘,那些长器反而更衬手。腾身起招间,连功法也不为轻道之术。

可惜五花八门,到底都不敌吕布谷。

此刻看似十面伏危,对方却能孤身对敌重兵,纵影狂澜,拽袖的长剑顷刻杀下一人。

任是绣靴如何踏风,都寸步不离洛方。

直到夜里再次寂然。

“何来报恩?”少年甩下剑弦一滴血,回头的目光轻盈。

那双眼也为冷漠,只是字句拿捏不定,强拿了话里的嘲讽遮掩心绪。

“都是你装的。”

“很有用,不是吗?”洛方轻笑一声,避开递来的撑力,徒手利落拔下了那支箭。

红束仓促断地,倒尾的薄刺扯动肉骨,瞬息溅出斑驳血点,如同一双深目破尽暗流。

剔出碾得细碎的棋子。

只是它们这回不再沾染裙摆,而是一点点落尽吕布谷的心头。

那些烫灼如芒之矢,悄然隔着雾纱,将尖刃狠狠扎回了肉骨,分外都见狠意。

“没有下次。”

吕布谷冷眼相看,旋即一脚踢过了付今朝。

在天师府的暗术下,对方无法自控心念,早已昏死。

“之后带上他一路。”少年的目光扫过四处,随后望向北边,笑里平添了几分暴戾。

他从来讨厌失控,既是无法立刻讨到好,总要找点别的乐子。

“管谁什么俗世之辈,无论背后的人是谁……明斋,我势在必得。”

莫须来的话不见首尾,洛方横对那双眼,却了然于心。

正如符文的传承,天师盘或为假,明斋却一定是真,甚至与吕布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只是它并非传言的死物,也不知经由了哪般,造就如今失控的场面,还牵连整个荒古镇。

若不能及时阻止,当真是要为明斋请来了人血账。

“无论是谁?哪怕是同门相残………”洛方话语一顿,猛然跟随那道视线而去。

北方的幽雾似有散动,好似先前喧声扰人,辩不出山岳门如何。

彼时还未显出朝日,徒留一阵晃铃从细微到彻响。催调急切,仿佛吊起的一命悬在边线,每刻迫于生死之间。

竟是已经危在旦夕!

察觉到少年一瞬忿然的眼神,吕布谷拧动眉,难得痛快笑了声。

“那又如何?”他回过头,长剑就在树身刻下潦草一字。

“哪怕是同门相残,谁也休想碍事。”

47.

是夜,也是杀人夜。

两道身影匆匆在树下奔走,乘过风岚,终是捉到了最后一声叮铃。

彼时的雾寮散去,余下都已经藏匿在暗影里。

除了满地的血泊。

污迹尽头横堆着残尸,那些铜袍伏土,还留了几支羽箭覆背,裂帛颤巍迎在风里。

“究竟是何人……”洛方目光一紧,骤然凝住心神,向前快走几步。

那道视线瞧得仔细,徘徊寸地良久。发现其中没有羽衣之后,连心弦的沉石都缓缓松落。

正如他与年燕衣还为旧识,幼年之谊也是重身。即便之后诸多变故,如今也还有一棋名为走尸客。

倘若就此被劫下一步,任何人都能轻易夺盘。

少年狠下眼神,待雾色拂面而过,倏然望向了林间的角落深处。

“谁在那里!”

字句随落长刀,疾如出流劈开了夜风,也将暗里的一声窸窣显露。

靠树盘根的下方,还藏着两位童子。

他们衣袍的血味浓甚,双目似有忿意,却是紧紧守着怀中之物。

那双小手并未遮严,使得洛方一眼瞧出了模样。

净铃,走尸客多年历来的传承。

自承衣之后,年燕衣就一直很钟情此物,时刻佩戴不曾离身。

如今仓促再会,银铃磨损不平,早已从中断开了半截链绳,悬空缀下细碎的光。

几颗响珠在上面晃动,混乱之下,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回应。

仿佛无故失踪的两人。

“看来荒古镇来了不少热闹。”吕布谷目光渐冷,踢翻了靴边的一具尸首。

那人死得尚晚,一身却是血肉模糊,找不着半块好地。像极了之前院内遭遇的铜袍人,各个身残,无从下手辩识。

幕后者竟是尽心到了如此。

少年瞧得漫不经心,挑着枝干撩开了里衣,余光又见到童子小心走向洛方。

两者似是忌惮外场偷耳,照面未有片语,只是匆匆交付了那件信物。

等到候人的任务了却,他们的白目沉寂,蹦跳一瞬又显出余力。甚至主动背上了付今朝,不时探来一眼打量。

如何看都是两人的请愿。

“童子与走尸客尚有共感……只要那个人一直带着她,还能够找到明斋。”洛方下意识瞧向了吕布谷。

他难得说话直白,眼下流光覆影,也是独独映照一身袄粉。

尽数遮掩了暗流的波动。

“早闻塞外的人情无味,同食亲友。”吕布谷莫名笑了声,一手挑着剑光,话里都是斥字藏意。

“你不简单。”

洛方身肩一顿,眸光渡过微缕寒芒,也是含笑望了回去。

“明斋罢了……江湖恶名之大,你也还行。”

隔着寥寥对语,两人见如城府深潭,彼此在流水里沉寂了。

不过须臾,吕布谷嗤然一笑。

“行了,都跟着吧。”少年踩过一片地,目光又扫过四处,心中的猜忌莫名消散了。

来时他就想过山岳门几人,原以为会抓到那只鬼,却不想对方并非老实。

开城为红箭所启,周围荒尸也为红箭所杀。

而今箭上还存了一封书信。

且不提字迹如何潦草,句里行间亦真亦假,还将误向推给每一人,可谓步棋紧咬他人将。

“今我思苦,舍民而无度。明我朝暮,再难保安泰……”

吕布谷又通读了一遍,笑容阴冷:“很好,好得很。”

这是他第二回说着话,随同手里的粉末飞散,也露了真正杀心。

难得大失分寸。

洛方随意拂过袖袍,任是心里如何捻着话,面上倒是不紧不慢了。

“众心可移深山志,不妨再去追一下大师兄?”他收好净铃,不待回应如何,凝目从雾霭里寻路。

明斋瞬息都在变化,附近的浓雾也愈发浓重。短且几步之后,就难辩得谁人身影。

好比如今局势。

敌藏暗瓮,幕后之人显然棋胜一步,更是有意引动所有人去明斋。

若无应变之举,两人再无退路可言。

“话是说好了,倒不如走地鸡会跑。”吕布谷对此不置可否,目光四顾,唐突露出一声笑。

“他们且在东边,不过……”

未尽之言尚且含糊,一字一句也是拙藏嘲意。

洛方听闻顿足,随后闭了闭眼,在心里衡量两地之距。

深林的地势并未曲折,一路径直就能到底。

而众人分散前,三方已有凝雾迹象。看似十足巧合,实则都是人为举谋。

满盘如此运筹,幕后者必然也料算了如今。

“不过也迟了一步,那个人比我们更快。”少年睁开眼,目光落向了两位童子。

他们始终悄静,两双眼直白回望进一片深雾。

半空还是飘渺无影,洛方却莫名知道,明斋就在那里。

它四处躲藏,也招摇在眼前。

请君入瓮不过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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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江湖不可说
连载中知春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