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来箭非是杀意,他人也是假救。
正如毒镖混杂而出,缠红之箭也是轻力乘风。它载着幕后者的嘲讽,本该任由吕布谷一剑切断。
本该如此的。
奈何棋上如何千万算计,两方都错过一步,让洛方借机踩入了这片暗流。
方才过眼一瞬息,少年已经在心中推演了上百回。
待真正的覆涌倾潮,重合每一步都在调衡之下。
他人看似彻身见血,穿骨却是未到伤心处,堪堪错钝了一方肩头,可谓虚假至极。
然而轻伤也为仁义所伤。
早从第一回夜里探杀失算,吕布谷生疑到如今,洛方总是想谋一场舍己换心之计。
毕竟中原之局尚且不明,他也彻底输过一局。若是想之后拿稳顺风棋,走吃每一步人利,须得倚靠足够的踏石。
正如血煞教所说,五洲大道都是门。
而山岳门会是他最好的启门匙。
“知恩图报,我向来很会的。”感觉内力凝阻在伤口,洛方拭去唇边血色,几步站稳地。
少年的眼里照旧含笑,只是蕴光冷漠,看着那身袄粉穿梭重兵之间。
又是同样一支箭。
自从接连的暗器扰了清宁,铜袍人也相续从此地冒出身。
他们遮尽了音貌,手中看似拿着流盘,实是毫无作用,更不为天师府的弟子。
比起一盘累赘,那些长器反而更衬手。腾身起招间,连功法也不为轻道之术。
可惜五花八门,到底都不敌吕布谷。
此刻看似十面伏危,对方却能孤身对敌重兵,纵影狂澜,拽袖的长剑顷刻杀下一人。
任是绣靴如何踏风,都寸步不离洛方。
直到夜里再次寂然。
“何来报恩?”少年甩下剑弦一滴血,回头的目光轻盈。
那双眼也为冷漠,只是字句拿捏不定,强拿了话里的嘲讽遮掩心绪。
“都是你装的。”
“很有用,不是吗?”洛方轻笑一声,避开递来的撑力,徒手利落拔下了那支箭。
红束仓促断地,倒尾的薄刺扯动肉骨,瞬息溅出斑驳血点,如同一双深目破尽暗流。
剔出碾得细碎的棋子。
只是它们这回不再沾染裙摆,而是一点点落尽吕布谷的心头。
那些烫灼如芒之矢,悄然隔着雾纱,将尖刃狠狠扎回了肉骨,分外都见狠意。
“没有下次。”
吕布谷冷眼相看,旋即一脚踢过了付今朝。
在天师府的暗术下,对方无法自控心念,早已昏死。
“之后带上他一路。”少年的目光扫过四处,随后望向北边,笑里平添了几分暴戾。
他从来讨厌失控,既是无法立刻讨到好,总要找点别的乐子。
“管谁什么俗世之辈,无论背后的人是谁……明斋,我势在必得。”
莫须来的话不见首尾,洛方横对那双眼,却了然于心。
正如符文的传承,天师盘或为假,明斋却一定是真,甚至与吕布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只是它并非传言的死物,也不知经由了哪般,造就如今失控的场面,还牵连整个荒古镇。
若不能及时阻止,当真是要为明斋请来了人血账。
“无论是谁?哪怕是同门相残………”洛方话语一顿,猛然跟随那道视线而去。
北方的幽雾似有散动,好似先前喧声扰人,辩不出山岳门如何。
彼时还未显出朝日,徒留一阵晃铃从细微到彻响。催调急切,仿佛吊起的一命悬在边线,每刻迫于生死之间。
竟是已经危在旦夕!
察觉到少年一瞬忿然的眼神,吕布谷拧动眉,难得痛快笑了声。
“那又如何?”他回过头,长剑就在树身刻下潦草一字。
“哪怕是同门相残,谁也休想碍事。”
47.
是夜,也是杀人夜。
两道身影匆匆在树下奔走,乘过风岚,终是捉到了最后一声叮铃。
彼时的雾寮散去,余下都已经藏匿在暗影里。
除了满地的血泊。
污迹尽头横堆着残尸,那些铜袍伏土,还留了几支羽箭覆背,裂帛颤巍迎在风里。
“究竟是何人……”洛方目光一紧,骤然凝住心神,向前快走几步。
那道视线瞧得仔细,徘徊寸地良久。发现其中没有羽衣之后,连心弦的沉石都缓缓松落。
正如他与年燕衣还为旧识,幼年之谊也是重身。即便之后诸多变故,如今也还有一棋名为走尸客。
倘若就此被劫下一步,任何人都能轻易夺盘。
少年狠下眼神,待雾色拂面而过,倏然望向了林间的角落深处。
“谁在那里!”
字句随落长刀,疾如出流劈开了夜风,也将暗里的一声窸窣显露。
靠树盘根的下方,还藏着两位童子。
他们衣袍的血味浓甚,双目似有忿意,却是紧紧守着怀中之物。
那双小手并未遮严,使得洛方一眼瞧出了模样。
净铃,走尸客多年历来的传承。
自承衣之后,年燕衣就一直很钟情此物,时刻佩戴不曾离身。
如今仓促再会,银铃磨损不平,早已从中断开了半截链绳,悬空缀下细碎的光。
几颗响珠在上面晃动,混乱之下,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回应。
仿佛无故失踪的两人。
“看来荒古镇来了不少热闹。”吕布谷目光渐冷,踢翻了靴边的一具尸首。
那人死得尚晚,一身却是血肉模糊,找不着半块好地。像极了之前院内遭遇的铜袍人,各个身残,无从下手辩识。
幕后者竟是尽心到了如此。
少年瞧得漫不经心,挑着枝干撩开了里衣,余光又见到童子小心走向洛方。
两者似是忌惮外场偷耳,照面未有片语,只是匆匆交付了那件信物。
等到候人的任务了却,他们的白目沉寂,蹦跳一瞬又显出余力。甚至主动背上了付今朝,不时探来一眼打量。
如何看都是两人的请愿。
“童子与走尸客尚有共感……只要那个人一直带着她,还能够找到明斋。”洛方下意识瞧向了吕布谷。
他难得说话直白,眼下流光覆影,也是独独映照一身袄粉。
尽数遮掩了暗流的波动。
“早闻塞外的人情无味,同食亲友。”吕布谷莫名笑了声,一手挑着剑光,话里都是斥字藏意。
“你不简单。”
洛方身肩一顿,眸光渡过微缕寒芒,也是含笑望了回去。
“明斋罢了……江湖恶名之大,你也还行。”
隔着寥寥对语,两人见如城府深潭,彼此在流水里沉寂了。
不过须臾,吕布谷嗤然一笑。
“行了,都跟着吧。”少年踩过一片地,目光又扫过四处,心中的猜忌莫名消散了。
来时他就想过山岳门几人,原以为会抓到那只鬼,却不想对方并非老实。
开城为红箭所启,周围荒尸也为红箭所杀。
而今箭上还存了一封书信。
且不提字迹如何潦草,句里行间亦真亦假,还将误向推给每一人,可谓步棋紧咬他人将。
“今我思苦,舍民而无度。明我朝暮,再难保安泰……”
吕布谷又通读了一遍,笑容阴冷:“很好,好得很。”
这是他第二回说着话,随同手里的粉末飞散,也露了真正杀心。
难得大失分寸。
洛方随意拂过袖袍,任是心里如何捻着话,面上倒是不紧不慢了。
“众心可移深山志,不妨再去追一下大师兄?”他收好净铃,不待回应如何,凝目从雾霭里寻路。
明斋瞬息都在变化,附近的浓雾也愈发浓重。短且几步之后,就难辩得谁人身影。
好比如今局势。
敌藏暗瓮,幕后之人显然棋胜一步,更是有意引动所有人去明斋。
若无应变之举,两人再无退路可言。
“话是说好了,倒不如走地鸡会跑。”吕布谷对此不置可否,目光四顾,唐突露出一声笑。
“他们且在东边,不过……”
未尽之言尚且含糊,一字一句也是拙藏嘲意。
洛方听闻顿足,随后闭了闭眼,在心里衡量两地之距。
深林的地势并未曲折,一路径直就能到底。
而众人分散前,三方已有凝雾迹象。看似十足巧合,实则都是人为举谋。
满盘如此运筹,幕后者必然也料算了如今。
“不过也迟了一步,那个人比我们更快。”少年睁开眼,目光落向了两位童子。
他们始终悄静,两双眼直白回望进一片深雾。
半空还是飘渺无影,洛方却莫名知道,明斋就在那里。
它四处躲藏,也招摇在眼前。
请君入瓮不过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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