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江湖恩怨诸多,仇恶凝种染着血红,也殉葬于一片火海。
那天赤灼的滔光不绝,正如塞外的风沙漫长,经年都是连夜晦雨。
每一人逢面纷影,或权重熏心,各为殊命亡徒。
“若不争他人俎肉,他人该食我骨肉。”
任是那些蛊言抢攘,洛方久不出声,还将一句话攥入生死。
他自幼就生在瓮里,左右都是狭路无生,而生路须得付出一身血肉铺垫。
就连荒唐再重来,那些深附的痛楚仍然从绽肉撕扯后,一点又一点钻进心骨里。
即便是为复愈如今的伤势。
洛方抬起眼,隔着烛火看到黑布散落,冷漠也在数道飞箭映照之下消却。
随后那道坠影自空翻转,借由轻功调运全身,靴步踏风半周,封长的一柄玄刀终是出鞘了。
“百人食心,百人亦藏心!”
他笑得轻慢,破空最后一眼扫过吕布谷,几步横跳助力,狠狠踩落了临近的危芒。
彼时三千锋刃乘追在尾,束楼井渊,呼啸过耳也是嚣张。
少年遥映在目,逆步却趁风恣意。
虽是坐实于劣局,那身深袍照旧行如飞兽。翻覆手袖之际,运掌钧以雷霆力,那段长刀倏然铮鸣而动。
“无剑无相无心人!”洛方抬望厉目,寒光一瞬勾尾迫凶。
少同寻常的刀具,无剑非明,通身并流水炁。
方启一声唤令如斩敕令,暗波递层,扫仞再是向上揭勾,迎面瞬息荡折了过半箭羽。
红带纷英而落,余留一身深衣出瓮绞杀,逞刀痛快,扬袖挥摩四方困象。
“江湖当自危,不问心眼,那就问打哪边来——”
洛方偏过半束尾发,飞快朝上望了眼。得见吕布谷迎对目光,又是讽刺一笑。
他吊足了频尾的声调,像是靴步飒踏上砥柱,又慢条斯理夺下铜匙。
然而挥刀却是凌厉。
待腰袍背转,招式已见汹汹之势。荡气形同怒兽张狂,三五道破空,尽数碾碎了束箭。
唯是一片落红晃影深切,随同少年安然踩在地上。
“再滚回哪去!”不过须臾定身,他偏过头,掌下的平刀又旋得残影。
游戈上路见刃,交锋正揽着袭箭抛空,连声明晃作响,犹如一字一句扎尽了狠戾。
潮风过后,周围当真再无波荡。
洛方转过刀柄,举目看着唯留二人,步履也是向前不停。
待明斋回归沉寂,已经余下三寸之地。
而李志始终躺在原地。
“大师兄?”远见吕布谷还在流盼,少年眯起眼,莫名仔细打量了对方。
先前远而识影,他只知道玄袍破败不堪。
如今仓促照面相见,才惊觉破败之下,藏尽了伤痕。
正如扑鼻的血味颇重,垂指已久,地石留痕也是斑驳发黑。
约莫时辰算来,正好对上变故之后。
洛方眼里的暗光一烁,低声问道:“大师兄,一路可是无恙?”
“托你二人福气……只是醒来一觉,天又变了!”
彼时同门都已昏迷,李志卸下伪面,话里没有丝毫善意。
那对长眉攒着恨,好作凝仞千万,更不提做一派为人兄表。
得见如此,必然是之前所为败露。
“看来你都知道了。”洛方见闻一愣,话里还是淡然。
他心中不曾实意,开口就能成一句巧言。只是匆匆度过生死,莫名也不知作何解释。
饶是推算如数,人性非清,难得也会疏忽这样的反应。
譬如当下拿捏着步调,还得几分犹豫。
少年垂下眼,看着靴尖的水痕漫过。随后就见对方勉强支起半身,毫不掩饰面上的嘲讽。
“是你们没有藏过。”
李志的声音沙哑,话语却回敞天地,沉甸敲在洛方的心扉。
那一对淡色的流珠见深,转瞬又是莫测。
“我也到底心切了……先前还未留意,如今看来都是破绽……咳咳!”
李志正要多说几句,污血顺从嘴边淌下,脸色也是照光煞白。
可见伤势实在沉重。
洛方眉间舒展,照旧留存了一丝戒备。可是那双靴步慢动,最终走进了咫尺。
“大师兄不妨直言……且当洛某人还命。”他低下头,指尖拂过烂石,隐约摸到了半寸玄石。
“不然,你实在没有机会。”
早从踏入砌石,藏剑就已经在两人眼下。
李志盯着那处锋芒,沉寂片刻,突然冷笑一声。
“够还几条命?师弟的账又如何清算?你是聪明,我还不愿脏手——”
“他们看着呢。”
仓促的话被迫打断,玄衣少年冷却了眉眼。虽是头也不抬,仍旧发觉了暗里的窥探徘徊而来。
那些斗祸食心,无论戏为真假,人心当真是最好的祸种。
而他们更是好戏。
李志合上双目,指尖散着力,挣扎在沙砾滚爬到头。
直到铁链再次晃动,寒光明目,血花已经滚灼绽开在脸颊上。
“山岳门为我命,我亦是剑………如今不该生死有命。”他咬着牙,臂腕愈发加重,任由手剑穿透了那具身躯。
“你我也是如此!”
“哈……生死有命。”洛方勉强笑了声,抬头的一眼深远。
凝尖的剑还是怀带恨意,不见丝毫留情。
他摇晃着半身,赤手慢是把柄剑锋,猛然抽出一线血迹。
“吕布谷!你最好是真的,尽管来!”感到凝力离体而出,少年终是后退几步,倾袍倒向了腐水。
噗嗤。
血肉破裂一瞬,波澜破层溅出半寸地,荡起每一人的诧异,也将越空的袄粉染上猩红。
那道身影快拨,只怕轻功至臻也无法占赢。
洛方闭着眼回想,也将那张脸仔细临摹,一寸又一寸留刻在心。
最后谋字而定。
他陡然勾起一抹冷笑,感觉到手腕束缚愈重,血肉也被水流蛮力撕扯,又在痛楚下逐地覆骨。
唯是散发的面容一派平静,看着覆影近在眼前。
“很有用,不是吗?”气数早已湍水竭力,字句却固执落在旁人眼前。
吕布谷贴着耳轻慢一笑,声里冷刺剜骨,余尽一字一句又烫灼吻上唇。
“当然……我终是找到了。”
51.
洛方做了一个梦。
铁戈未尽的白藏一地萧索,风雨侧耳不歇,绵绵缠进每一声肃杀中。
而他站在高迢的山上,看着深雾缭绕,远处的几人晃影都在血泊里。
从前也似是如今。
“求签为秋,尔等莫与黄土将……一命休来!”
耳边熟悉的声色咬死每一字,长久盘旋,成为漆青的路。
洛方回过头,一眼望见秋风荡空,尽尾的乌衣人正踏过地石,鞘中之器悍势出手。
那片周袖翩然,冽光的长剑也非俗物。
兵器通体泽色沉甸,魄刃为玄石炼化,身形轻巧三寸尺长。
棱锋的勾纹如山壑,盘绕刃尖还带着一束红。其层复叠数九,皆是环于玉腰奴的薄翼,凸边金齿还似食人獠牙。
正如此器邪祟,一路符纹封身,类同与大祀的石文。
也是杀死洛方的那把剑。
在他怀恨的目光下,乌衣人步调自在,半截指点过飞兽之骨,随后掷出轻慢一声笑。
“我终是找到了。”
一字一句冷意刺人,如同相重的话语迁过从前,覆合长久之后,连带着一抹温热也拂过唇间。
血味在顷刻溢散而出。
洛方颤动眼睫,脚步缓慢停在原地,只是看着对方追杀前面两人。
彼时漫天的雾色渐沉,方寸如化障目,却无端透出每一张相熟的面容。
“大师兄……”他看得真切,暗里握紧了手拳。
来者显然不善,乌衣越过纷乱的锋芒,逐地封杀,身法也是强胜他人。
两兵交锋之下,咄咄逼得李志重伤而退,仓促护着羽衣坠下了山崖。
那抹血色溅出一线鸿光,两道身影也随之落陷深雾,遥遥不见踪迹。
原本朦胧的雾寮更沉了。
“山岳满门七杀救世……原是如此。”
洛方抬起眼,听着靴步又转回身畔,指尖匆匆渗落一滴血珠。
它盛张如飞兽衔羽,绽出几缕红痕,点化了来者的玉面。
巧是一眉一眼都为吕布谷。
“洛方。”这人说着话,寒光也从手剑铮鸣而起。
那些雾气瞬变千万,层差彼此,绕低的狂风更为缠人。
只是须臾,四方景象已经相融白茫之中。
不等洛方缓过神,耳边朔水一瞬回池,熟悉的冷声也唐突荡入瀑流。
“数三声,不说话我就杀你。”随着过去的每一字落下,利刃已经悬在心弦。
纵下凝着吕布谷的狠戾。
洛方浅浅呼了口气,感受杀气迫近,终是缓然睁开了双目。
少梦难见一回真,照面却是真切。
入目的界地敞亮,几束流瀑从台倾流,碎光映水,时而晃过庭面的长剑。
上面的涂纹银素,未有梦中邪煞,封身寥寥刻着山岳两字。
正如两人之间的分寸,剑尖也随人捉弄。
它拿捏了心口咫尺,似是搜刮隐秘,刻薄拂过下方的结痂,徒留半身衣袍散乱在肩。
好歹留了一命问话。
洛方压下呼息的慌乱,闭过眼里深色,方才望向身旁一人。
“我多睡这会儿,师妹还没看够?”
他讲得戏谑,本意是为引走话头,未想剑尖当真降下分毫。
那身袄粉也在一瞬低了头。
“足足三千六百次,确是不够。”吕布谷应声而动,似是等待良久,帘目还挂着水珠。
待那双眼方明,掌下把柄的长剑仍是毫无偏倚。
它收尽一束寒芒映入洛方的眼中,不清不楚,好似话里有意。
“剑心为我之物,该与主相应……可是你命格奇异,纠葛数日,连我也难以剥离它。”
吕布谷轻慢咬着字,向下探来的目光也是莫测。
“大道也才三千……看来不止西周,你从前也见过我们。”
短且三句话,字字也诛心。
不仅道尽了平生的踪迹,也将旧账逐一翻出,响亮打动了每人的算盘。
洛方忍不住啧了一声,挣动臂腕,又被身下的石台牢牢牵制。
那些束缚看似轻盈,无形施力,桎梏却是从四面八方凝汇而成。
像极了吕布谷的顽劣。
他在心里暗骂几句,面上故作轻笑:“这是何意?莫不是我才一醒,大梦已过三千年?”
“明知故问!”
吕布谷冷笑一声,寸腕施下,尖刃也随之逼压伤处。
它未有指腹温热,却从一探一闻见得真相。
“心伤早已夺命,该是几年的沉疾……腐水不救落难人,更妄为谁人复愈。”
少年随意扯动一缕青丝,话里却是试探,字句也重现了凶杀一剑。
“尚且不提剑心,你以为自己是李志吗?”
“大师兄?”洛方沉下眼,想起雾中血色,声调不由拨高几分。
“作何提起他?走尸客、她又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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