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夜风

50.

江湖恩怨诸多,仇恶凝种染着血红,也殉葬于一片火海。

那天赤灼的滔光不绝,正如塞外的风沙漫长,经年都是连夜晦雨。

每一人逢面纷影,或权重熏心,各为殊命亡徒。

“若不争他人俎肉,他人该食我骨肉。”

任是那些蛊言抢攘,洛方久不出声,还将一句话攥入生死。

他自幼就生在瓮里,左右都是狭路无生,而生路须得付出一身血肉铺垫。

就连荒唐再重来,那些深附的痛楚仍然从绽肉撕扯后,一点又一点钻进心骨里。

即便是为复愈如今的伤势。

洛方抬起眼,隔着烛火看到黑布散落,冷漠也在数道飞箭映照之下消却。

随后那道坠影自空翻转,借由轻功调运全身,靴步踏风半周,封长的一柄玄刀终是出鞘了。

“百人食心,百人亦藏心!”

他笑得轻慢,破空最后一眼扫过吕布谷,几步横跳助力,狠狠踩落了临近的危芒。

彼时三千锋刃乘追在尾,束楼井渊,呼啸过耳也是嚣张。

少年遥映在目,逆步却趁风恣意。

虽是坐实于劣局,那身深袍照旧行如飞兽。翻覆手袖之际,运掌钧以雷霆力,那段长刀倏然铮鸣而动。

“无剑无相无心人!”洛方抬望厉目,寒光一瞬勾尾迫凶。

少同寻常的刀具,无剑非明,通身并流水炁。

方启一声唤令如斩敕令,暗波递层,扫仞再是向上揭勾,迎面瞬息荡折了过半箭羽。

红带纷英而落,余留一身深衣出瓮绞杀,逞刀痛快,扬袖挥摩四方困象。

“江湖当自危,不问心眼,那就问打哪边来——”

洛方偏过半束尾发,飞快朝上望了眼。得见吕布谷迎对目光,又是讽刺一笑。

他吊足了频尾的声调,像是靴步飒踏上砥柱,又慢条斯理夺下铜匙。

然而挥刀却是凌厉。

待腰袍背转,招式已见汹汹之势。荡气形同怒兽张狂,三五道破空,尽数碾碎了束箭。

唯是一片落红晃影深切,随同少年安然踩在地上。

“再滚回哪去!”不过须臾定身,他偏过头,掌下的平刀又旋得残影。

游戈上路见刃,交锋正揽着袭箭抛空,连声明晃作响,犹如一字一句扎尽了狠戾。

潮风过后,周围当真再无波荡。

洛方转过刀柄,举目看着唯留二人,步履也是向前不停。

待明斋回归沉寂,已经余下三寸之地。

而李志始终躺在原地。

“大师兄?”远见吕布谷还在流盼,少年眯起眼,莫名仔细打量了对方。

先前远而识影,他只知道玄袍破败不堪。

如今仓促照面相见,才惊觉破败之下,藏尽了伤痕。

正如扑鼻的血味颇重,垂指已久,地石留痕也是斑驳发黑。

约莫时辰算来,正好对上变故之后。

洛方眼里的暗光一烁,低声问道:“大师兄,一路可是无恙?”

“托你二人福气……只是醒来一觉,天又变了!”

彼时同门都已昏迷,李志卸下伪面,话里没有丝毫善意。

那对长眉攒着恨,好作凝仞千万,更不提做一派为人兄表。

得见如此,必然是之前所为败露。

“看来你都知道了。”洛方见闻一愣,话里还是淡然。

他心中不曾实意,开口就能成一句巧言。只是匆匆度过生死,莫名也不知作何解释。

饶是推算如数,人性非清,难得也会疏忽这样的反应。

譬如当下拿捏着步调,还得几分犹豫。

少年垂下眼,看着靴尖的水痕漫过。随后就见对方勉强支起半身,毫不掩饰面上的嘲讽。

“是你们没有藏过。”

李志的声音沙哑,话语却回敞天地,沉甸敲在洛方的心扉。

那一对淡色的流珠见深,转瞬又是莫测。

“我也到底心切了……先前还未留意,如今看来都是破绽……咳咳!”

李志正要多说几句,污血顺从嘴边淌下,脸色也是照光煞白。

可见伤势实在沉重。

洛方眉间舒展,照旧留存了一丝戒备。可是那双靴步慢动,最终走进了咫尺。

“大师兄不妨直言……且当洛某人还命。”他低下头,指尖拂过烂石,隐约摸到了半寸玄石。

“不然,你实在没有机会。”

早从踏入砌石,藏剑就已经在两人眼下。

李志盯着那处锋芒,沉寂片刻,突然冷笑一声。

“够还几条命?师弟的账又如何清算?你是聪明,我还不愿脏手——”

“他们看着呢。”

仓促的话被迫打断,玄衣少年冷却了眉眼。虽是头也不抬,仍旧发觉了暗里的窥探徘徊而来。

那些斗祸食心,无论戏为真假,人心当真是最好的祸种。

而他们更是好戏。

李志合上双目,指尖散着力,挣扎在沙砾滚爬到头。

直到铁链再次晃动,寒光明目,血花已经滚灼绽开在脸颊上。

“山岳门为我命,我亦是剑………如今不该生死有命。”他咬着牙,臂腕愈发加重,任由手剑穿透了那具身躯。

“你我也是如此!”

“哈……生死有命。”洛方勉强笑了声,抬头的一眼深远。

凝尖的剑还是怀带恨意,不见丝毫留情。

他摇晃着半身,赤手慢是把柄剑锋,猛然抽出一线血迹。

“吕布谷!你最好是真的,尽管来!”感到凝力离体而出,少年终是后退几步,倾袍倒向了腐水。

噗嗤。

血肉破裂一瞬,波澜破层溅出半寸地,荡起每一人的诧异,也将越空的袄粉染上猩红。

那道身影快拨,只怕轻功至臻也无法占赢。

洛方闭着眼回想,也将那张脸仔细临摹,一寸又一寸留刻在心。

最后谋字而定。

他陡然勾起一抹冷笑,感觉到手腕束缚愈重,血肉也被水流蛮力撕扯,又在痛楚下逐地覆骨。

唯是散发的面容一派平静,看着覆影近在眼前。

“很有用,不是吗?”气数早已湍水竭力,字句却固执落在旁人眼前。

吕布谷贴着耳轻慢一笑,声里冷刺剜骨,余尽一字一句又烫灼吻上唇。

“当然……我终是找到了。”

51.

洛方做了一个梦。

铁戈未尽的白藏一地萧索,风雨侧耳不歇,绵绵缠进每一声肃杀中。

而他站在高迢的山上,看着深雾缭绕,远处的几人晃影都在血泊里。

从前也似是如今。

“求签为秋,尔等莫与黄土将……一命休来!”

耳边熟悉的声色咬死每一字,长久盘旋,成为漆青的路。

洛方回过头,一眼望见秋风荡空,尽尾的乌衣人正踏过地石,鞘中之器悍势出手。

那片周袖翩然,冽光的长剑也非俗物。

兵器通体泽色沉甸,魄刃为玄石炼化,身形轻巧三寸尺长。

棱锋的勾纹如山壑,盘绕刃尖还带着一束红。其层复叠数九,皆是环于玉腰奴的薄翼,凸边金齿还似食人獠牙。

正如此器邪祟,一路符纹封身,类同与大祀的石文。

也是杀死洛方的那把剑。

在他怀恨的目光下,乌衣人步调自在,半截指点过飞兽之骨,随后掷出轻慢一声笑。

“我终是找到了。”

一字一句冷意刺人,如同相重的话语迁过从前,覆合长久之后,连带着一抹温热也拂过唇间。

血味在顷刻溢散而出。

洛方颤动眼睫,脚步缓慢停在原地,只是看着对方追杀前面两人。

彼时漫天的雾色渐沉,方寸如化障目,却无端透出每一张相熟的面容。

“大师兄……”他看得真切,暗里握紧了手拳。

来者显然不善,乌衣越过纷乱的锋芒,逐地封杀,身法也是强胜他人。

两兵交锋之下,咄咄逼得李志重伤而退,仓促护着羽衣坠下了山崖。

那抹血色溅出一线鸿光,两道身影也随之落陷深雾,遥遥不见踪迹。

原本朦胧的雾寮更沉了。

“山岳满门七杀救世……原是如此。”

洛方抬起眼,听着靴步又转回身畔,指尖匆匆渗落一滴血珠。

它盛张如飞兽衔羽,绽出几缕红痕,点化了来者的玉面。

巧是一眉一眼都为吕布谷。

“洛方。”这人说着话,寒光也从手剑铮鸣而起。

那些雾气瞬变千万,层差彼此,绕低的狂风更为缠人。

只是须臾,四方景象已经相融白茫之中。

不等洛方缓过神,耳边朔水一瞬回池,熟悉的冷声也唐突荡入瀑流。

“数三声,不说话我就杀你。”随着过去的每一字落下,利刃已经悬在心弦。

纵下凝着吕布谷的狠戾。

洛方浅浅呼了口气,感受杀气迫近,终是缓然睁开了双目。

少梦难见一回真,照面却是真切。

入目的界地敞亮,几束流瀑从台倾流,碎光映水,时而晃过庭面的长剑。

上面的涂纹银素,未有梦中邪煞,封身寥寥刻着山岳两字。

正如两人之间的分寸,剑尖也随人捉弄。

它拿捏了心口咫尺,似是搜刮隐秘,刻薄拂过下方的结痂,徒留半身衣袍散乱在肩。

好歹留了一命问话。

洛方压下呼息的慌乱,闭过眼里深色,方才望向身旁一人。

“我多睡这会儿,师妹还没看够?”

他讲得戏谑,本意是为引走话头,未想剑尖当真降下分毫。

那身袄粉也在一瞬低了头。

“足足三千六百次,确是不够。”吕布谷应声而动,似是等待良久,帘目还挂着水珠。

待那双眼方明,掌下把柄的长剑仍是毫无偏倚。

它收尽一束寒芒映入洛方的眼中,不清不楚,好似话里有意。

“剑心为我之物,该与主相应……可是你命格奇异,纠葛数日,连我也难以剥离它。”

吕布谷轻慢咬着字,向下探来的目光也是莫测。

“大道也才三千……看来不止西周,你从前也见过我们。”

短且三句话,字字也诛心。

不仅道尽了平生的踪迹,也将旧账逐一翻出,响亮打动了每人的算盘。

洛方忍不住啧了一声,挣动臂腕,又被身下的石台牢牢牵制。

那些束缚看似轻盈,无形施力,桎梏却是从四面八方凝汇而成。

像极了吕布谷的顽劣。

他在心里暗骂几句,面上故作轻笑:“这是何意?莫不是我才一醒,大梦已过三千年?”

“明知故问!”

吕布谷冷笑一声,寸腕施下,尖刃也随之逼压伤处。

它未有指腹温热,却从一探一闻见得真相。

“心伤早已夺命,该是几年的沉疾……腐水不救落难人,更妄为谁人复愈。”

少年随意扯动一缕青丝,话里却是试探,字句也重现了凶杀一剑。

“尚且不提剑心,你以为自己是李志吗?”

“大师兄?”洛方沉下眼,想起雾中血色,声调不由拨高几分。

“作何提起他?走尸客、她又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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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江湖不可说
连载中知春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