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月色垂微,逐影也将所有晦流都藏在眼下。
随着长尾蝶颤动了双翅,洛方看见金光洒向衣袖,在那身苍衣消散之前,堂亮了最后一句话。
“不可轻信五洲任何一人。”李青崖离得最近,捻着字句又念了出来。
他望对那片深空,即便熟悉的人影已经不见,仍是任由半身陷入夜里。
直到眼里的不舍殆尽,方才转头看向一人,缓缓问出心中疑虑。
“金乌?”
虚影所说的片言带过一个名字,李青崖听得真切,直觉猜是那只飞兽。
游记或真或假,日化三足,传为三足灵兽。
而长尾蝶非是三足,非为灵鸟。仿是斩笔的路昭君,唯有一对金翅相衬。
而金鳞不寻龙恣意,返璞归天地,此兽亦是如此。
又何妨不称一声金乌?
赵幺奴闻言点头,顺话坐镇了这个称唤:“大师兄明鉴,金乌非是寻常飞兽,更比若常人心智。”
少年向前挑起指尖,却见金翅懒动在他人身上,只得无奈笑了笑。
“这家伙挑剔……看来近年的眼缘不少。”这声话里意味深长,不由让洛方也偏过目光。
他尚未看得仔细,斑驳的光照下,兽目也倏然一睁,匆匆映入两人的身影。
“挑剔?还是个吃人玩意儿?”
洛方状似无意略过了那道打量,一手拨动指尖,险些擦过齿下锋芒。
而蝶翅的斑斓也在须臾变幻,从金纹换为赤条。
赵幺奴呼息一顿,见金乌又安稳在肩头,眼里莫名泛起了笑意。
“师弟言重了,吃人都是玩闹话。”
少年讲得慢条,态度看来也是微妙,连一眼横来都让人读不透其中的真意。
“只要一滴血就好……金乌贪吃,师父寻常也不敢多喂。”细语轻轻散在风里,每一字却实重敲击了几人的心弦。
“莫要胡闹!师父不曾出入塞外,怎会与飞兽有干系?”
李青崖到底存了几分冷静,踏步之间,突然低头迎对了那双兽目。
他过眼只是随意,却见洛方也无声笑了,靴履顷刻停在原地。
“大师兄?”
赵幺奴正要起疑,又看见少年提起神,潦草问来一声如何。
“师父当真养了飞兽?”话里虽是短声,促然都藏着难以置信。
赵幺奴听得真切,垂下眉眼,只是嘘声一叹。
“大师兄有所不知……师父退隐江湖之前,都是这家伙陪在身边。”他说完一顿,又看回了洛方。
“何况你们所见的心神念言,皆是由它传授。”
是以传授,而非引人寻得奇物,用字可见刻意。
洛方眸光微动,指尖不自觉抚上那对薄翅。不待触及一寸身,撤手又藏回了衣袖里。
徒留金乌浮出赤纹,像是恼怒一般卷动长尾。
“沈盟主当日不为山岳,如今还肯出手?”明越年收回目光,长久之后说出第一声话。
只是看似随意一言,却胜如他人的九转心思。
众人皆是神色莫测,沉默将身影隐没在树下,暗流也筑水重起。
它来自遍地无垠,由五洲各自为营。武林盟是明面的衡木,也端着五地的谋算。
沈丘晏身位盟主,又为江湖的表率,怀城必然会有腹计。
如此为一难处,而临前一言更是难作为——任是托物为何,都不可交给吕布谷。
李奉山的点话明了,一字一句听来容易,却少见为难了在场之人。
譬如洛方或李青崖。
他们自知明楼逃生,最大变数便是吕布谷。若没有此人的出手,李衫鹤怕是不得善了。
更说不得什么再来过。
他们同在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彻底的规避是不能的。
“师兄们莫急,到时候自有其解招……只是如今时候尚晚。”赵幺奴一手提起袖,小心揣藏了木匣。
他本意还要再说几句,目光稍顿,忽然错动在一身月牙袍上。
“二师兄一直愁眉不展,是有何顾虑吗?”少年人问得轻声,连让步的寸地都留给了明越年。
可是那张脸上丝毫不见一点喜色。
70.
有何顾虑?
左右不过前路坎坷,师门离散,后来李衫鹤持人要挟。
武林盟或天师府,两地相驳难定。众人只能择一处而行,徒留另一处行势变换。
无论最后为谁,皆是拿捏人心,又干系了山岳的一条活路。
千里奔逃都不安生,何况自寻死路。
李青崖最先来到山岳门,相处多年,早已熟知每位师弟的习性。
譬如此间一束风落,他看着明越年抬起头,眉宇虽是存了温色,却始终入不了双目。
仿佛对方初来登山,逃亡落下的那张面具。
月下的封白苍茫,裹边束缚着一对蝶翅,只由人挣扎在一片稀碎里。
可明越年还是爬了出来,甚至提笔念出文清二字,以其铺名改命。
自此之后,无论多少腥风血雨,少年再未见过月牙衣下的伤痛。
而如今一眼,恍若又回到了那晚的仓促奔逃。
“路上多少劳途,六师弟想来也该累了……各位不妨留些话,明日再说。”
李青崖垂下眼帘,一手遣散几人向山岳门中而去。
他有意点到明日,是为掩盖那些腐烂的过去,躲避生死赴之他人,无声翻去新的穷途末路。
只是半步还未踩稳,又听见谁人慢一声挽留。
“大师兄。”
明越年终是松开口,偏过垂地的月色,回身望来一眼纠愁。
“莫空欢虽为南舟之人,却也曾是我师弟……他此次背师、甚至回到天师府,都是为了查清当年之事。”
从明楼回来后,少年也多少不藏话了,全然将心思扑倒给旁人。
他话里的当年长远,本该让听者摸不准前后,洛方却捉到了其中细处。
南舟。
善信堂并不张扬,主地的南舟却并齐了南崖。以岐黄术可比青客,江湖共称为济世之名。
可是济世非渡人善,明暗的勾当细细道来,堪比荒古镇造下的人血债,从上堆砌足有山高。
天师府并不是一池清白。
明越年记得过往的事,虽是处态冷静,念到三字之后,垂落的指尖还是颤巍一抖。
虚影淡过风里,又连同月色晃成一线影,攥紧在袖袍下。
衬得此夜讽刺之极。
李青崖头也不回,只是问:“你想救他?”
“我要救他。”
明越年并未犹豫,片字都讲得真切,一并稍尾的恳求都呈递而去。
可是他道来过于潦草,那身玄衣尚未动作,引得身旁的几人相续皱了眉。
“莫空欢重伤在身,如何告诉你这些?”
彼时受制于人,左秋楚近在少年的身边,并未瞧见两人有过窃语。
他心中的疑惑更甚,又是问:“尚且不说善信堂,当初呢!他用下作手段赶走你……这种人当真可信吗?”
明越年听闻一顿身,垂眼藏起了丝缕的思绪。随着衣袍翩动,轻声也转过话头。
“此事都已过去——”
“这事儿过不去。”一道身影越过左秋楚,回话之人正是李青崖。
经由长久沉寂,他抬着头,终是袒露了面上的绝意。
“不论是真是假,我断不能让你们一人涉险。二师弟,假使你心里有山岳门……此行就听师兄的话。”
少年隐去眼里悲切,收着剑柄,仍是一派无情的说辞。
或去或留,也或真正的断出师门。
“大师兄!”明越年读出其中之意,心切脱口了一声唤。
他已经别无手段,无措站在光影之间,任凭自己攥着衣袖。
可是李青崖不看待,离去的师父再不见,连赵幺奴亦是不解。
“对不起。”良久之后,明越年低下头,只能匆匆背过身,独自拾起那些伤痛。
“大师兄……对不起……”
“明越年!”
眼前离步踏出声,左秋楚倏然转过头,大字递声喊得响亮,似是想要叫醒他人。
只是那身月牙袍一动不动,攥着掌心,晃然掉下一颗泪珠。
“四师弟,师父常说救命之恩不可相忘。昨日之日他救我危难,我须得救莫空欢……我一定要救他。”
随着每一字迫出,那只手越发用力了。好似抓着他的过去,任是泣泪近乎淹没了文清。
那些声声力竭,字字难为,而众人也是固步难为。
“可是二师兄,你也是大师兄的师弟啊……”左秋楚哑着声,不轻不重的字又敲得心头难安。
“难道你去之后,我们就舍得了?”
如应他的话,盘在笛上的路昭君忽动,牵着对翅轻盈从月下飞过,落影在明越年的肩上。
少年低下头,正对一双兽目流盼。
它免去斑斓的金色,迎着皎白衣袍,好似真正追到一轮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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