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从初识之后,洛方就察觉了吕布谷在找寻一物。
天霸一刀,亦或名为无刀。
此人的话里重杀,行举却甚是低调。身怀绝艺而不动剑,反是结盟异世之人,利用他们搜罗各地的情报。
比起寻一位血海仇敌,更像渡岸的滃者,只为最后混水摸鱼。
譬如明楼已经寻得剑心,少年为了监察洛方的举动,竟然将潜伏数年的金乌派用。
如此大造做派,只为恢复自身灵力。
“还真是……物尽其用。”洛方在心里嘲讽一笑,嘴边却是覆面一吻。
他看着吕布谷垂眼,难得任人作为。
即便嘴里的利牙咬舌,引得两双深目对望,驳然显现了三尺的灼光。
咚咚。
随着心口痛楚愈烈,身影也在恍惚一瞬重合。四方沉寂后,所见之处都扬起了漫天雪色。
那片白茫沉絮,吞并熹微的火焰,斑驳陆离形去,连同垂下的叙风都被冰封其中。
而如今正值夏末,何来的雪?
洛方攥着一手谋算入心,低头掩去沉绪,看着光往梭沉浮之间,烛影早已散在须臾。
待真正缓过神,凭身早已悬在海空。
衣袍倚风荡着呼息,他不由向旁探望。周围尽是苍穹云乌,还有一位仙人登天。
“那是……”
短且二字落声,铺张的鹤羽在眼前展平,雪袍也从半步踩上了云端。
那双眉眼缚冷,端凝着一丝一缕凌厉,却是相熟之人。
吕布谷。
不同方才汲取灵气的懒散,少年封冠如玉,肃面难见一丝忍意,仿佛感受不到背骨刺穿的痛。
滚热的血淌得一路,走来仿是雪里探梅,每步都在枝上盛着朵花。
连睨来一眼都是痛快。
“等、等等——”察觉到对方的绝意,洛方怔然出声,迟迟伸出手掌。
只是还未踩过几步,靴下的浮力散尽,一身衣袍随风坠在云层之间。
而上方的履步也在渐远,和着披衣都倾覆于雪色,余留计谋或叹。
“春秋掌门吕布谷,忤逆师长,残害同门!如今勾结邪魔,妄图危害整个修仙界!”
“此子心惑已成,难为大器!”
“邪门歪道,当除!”
杳杳无人踪迹,却听众恶喧然,嘈杂切切就近在耳边。
虽是幻变唐突,无一处不在诉说——这里是褪离凡尘之上,仙者的界层。
亦是吕布谷的过去。
虚影晃动之间,洛方站住脚步,又从恍惚醒来神。
他不再自由云端,而是被迫在少年的身旁,看着座下百态尽显。
大殿的暗色铺天,蔓过庭柱高粱,人众说来至公至正。形色却是明公徇私,也或贪得权重。
好似平生仙解以前,吕布谷所见的每一人。
他身居执掌之位,但修行于苦寒之地,也来往仙凡之间。
每当朝暮交线,环山盈水,无刀出鞘都会招来漫天寒霜。只等三季乘风而改,雪飘零入人间。
少年过目不忘,从白茫里听尽了天下险恶,亦是领见人者丑态。
凡者不同仙,来也潦草,去也柴骨。
连话里的真也是假。
吕布谷厌恶这片凡尘,为灵气匮乏,也为人心本恶。便是渡了一层仙气,都难改习性。
譬如他的一位师兄,也似洛方此人。
两者或有不同,涉危却狡猾若狐,连算盘的一分一毫都记在心里。
只是师兄早已陨落,经由人族叛者搅局,还造就师门或外祸层出无穷。
此情此景下,即便吕布谷无意,也入世闯去了洛方的地域。
塞北之原。
彼时火灾降世,仙人险从天崩来到五洲。命数还未明了,仓促再遇了此间的异世之人。
“李子规,李衫鹤……那是四长老?!”
随着缚影纵入火焰,洛方看清了来者,甚至从群英瞧见一抹绕蛇之红。
相熟的嘶声见狠,阿囡更是鳞片起层,在女人手上亮出獠牙。
看似行势凶煞,那截翘尾惯是缠着腕骨。
洛方颤过眼下的惊色,臂腕收住空荡。复又牵起目光流盼周围,从荒芜回到了四面埋伏。
那些人并未放弃追围吕布谷,只因春秋门鼎盛,贪婪生于其中的九极至宝。
世人无不免俗,都妄想脱胎换骨,永为长寿仙者。
“或贪或嗔,尔等以为如何成仙?”
对此,少年只是平淡扫过每一人,笑里都是洛方领略的讥讽。
“无刀无罗无情仙。”短且七字由他咬得沉甸,可谓言令珠玑。
而四方的杀机更是诛人命。
不过须臾之间,朔风倏然逆回震起,摧残纹着中正的旗幡。
待雪衣踏步一越尸骨,那只袖掌荡过兵戈胁迫,随行飞出长尺一柄剑。
唳鸣浩荡掀动了战令,漫天的雪从此彻底绽开,迸发千万凝刃,由顶冲下向往贪婪者。
看似任人践踏的柔霜一刻无情,往来刺骨,又从人的□□炸出冰棱。
血泊顷刻四溅,染红每处的白茫。
此刻的对弈更险,洛方却无法看到最后。从剑上的蝶兽失散之后,所见一切都覆没在混沌里。
他虽是难辨旁人的现状,却切身感知一点。
吕布谷的双眼失明了。
耳畔的流风稍缓,洛方听见对方吐出一口血,随后拖着将缓的余息,从嘈杂之地逐渐脱离。
仙人身骨已有损,离了修仙界的灵气养补,只能凭着耳边的风野带路,走去那片荒蛮地。
而北荒之地辽阔,洛方不知道吕布谷寻了几日。
只发觉此人再次出声,似是罩在瓮里,余尽都荡起困势的回音。
“补一位,失一人。”
他不懂话里何意,却从字律的缓长捉见了线索。
此间该是某处山洞,空荡之远,靠边必然也是连壁崎岖。靴履走动几步,滴水都在响亮。
那些凿石细微如应,是吕布谷正在刻字。
“瑕者,生难得生……”
洛方听见他咳了几声,似是忍着裂丹痛楚,徒手攥了砾石将半生的谋都刻入三寸。
许是半生云端上,如今苟与时岁延在暗里,少年的不甘一分一毫都在心中焚烧。
连仙骨都似浩然一剑的坚韧。
洛方低下眼,感受剑心传来的钝痛。
随后他向旁边摸索,缓慢蹲着身。旁听久不见的人日复一日,携刻壁石的难言。
直到那声细碎的响动落在耳边,衣袍窸窣之后,是熟悉的笑音。
“哈……少见壁画如此精湛,想来您就是四长老所请的先生了?”
73.
咔嚓。
随着每一字附耳,障目的混沌裂出一线光丈,如是昏暗的笼解开枷锁。
那道碎痕蜿蜒而下,迫近每一步踏地,连声打破了咫尺之距。
而石砾也从旁人的掌心脱落,沉重砸在地上,又轱辘滚入隙缝的光下。
半片灼色留存了温热,轻轻与叮铃声并采照在此间,地界顷刻融合了渭泾两道。
“原来如此……”
洛方话里尽是不可置信,颤动眼睫,又仔细看清了来者的面目。
他抚掌抻着胸口,骤然从重覆的痛里回过头。
相迎还是暖光,可是吕布谷并未痊愈。
那双眼仍旧半垂影下,凝神也无流光。静如少年披了雪衣坐定尘埃,端势不作外声。
咋然看来神往四方,指尖却在袖里点敲时字,悄然将饵子丢给了来者。
“如何,这位好先生?”
果不其然,三数之后那阵问声又响了起来。追在暗里无痕,随步前来的身影也见清楚。
来者瞧是七八仿岁,藏深的单袖袍裹肩,俨然一副北荒打扮。
小孩不过盈立身高,眉眼透着相熟。端来的笑眼弯弯,沉漆化城府为一对巧珠子,任谁看来都是讨喜。
虽不见真意,洛方心里却已了然。
彼时的北塞内乱,他任是年岁跟不上狠劲。须得借谁人外力威慑,亦或计谋走棋,方才能平定座下之名。
可惜长老都是狐狸心性,相看自知算盘,就此无动于衷。
而吕布谷是为眼瞎,心也无情。
正如空荡一声传得久久,小孩或洛方屏着呼息,都未听见此人回应只字。
当真难搞。
两人所想一致,殊不知还有第三人也是称奇。
吕布谷虽不识人间百态,却深记人者如何。那些神色诸如一般,上到百岁反目,下至跟前的晏宴之子。
就连伸来的援手,都是一寸一毫的算计。
“难不成四长老说错了?我原想……还得帮衬一手呢。”小孩话里听来真切,可是随尾心切咄咄,颇有几分胁迫之意。
若今日并非仙人,寻常有人身负重伤、又处荒地劣势,必然怀带侥幸作答了。
更有甚者,会以为谁都能拿捏此人。
吕布谷熟知凡间的贪,却不知谁能从小来贪,哄骗一位无辜路人。
还将一点惋惜说得逼真了几分。
于是好奇或别谋所图,少年撑过壁石,朝人颔首应道。
“好啊。”
他难得牵着笑意,虽是目不能视,仍能从步调感觉到小孩也是眉开见乐。
总归都为了心中的谋算。
洛方挑起眉,看到两人笑得心照不宣,已经知晓后来的所以然。
譬如自己会带吕布谷回到血煞教,与人提及合盟。甚至反拿上仙的蛊毒作挟,引其斡旋入暗流。
“仙人性傲,又怎会轻易如愿……”洛方自嘲一声,临前又转去一眼试探。
峭壁难以刻入三分,浅纹的字符却大有来头。其上生象栩栩,羽兽类如木匣印迹,妖娆也牵纵了夺命之毒。
奇术蛊种,而圣坛的供奉多是如此。
少小须得争破头,他也钟爱记闻所见,终是在对言之间将字符刻在了心底。
“三十年一回,原来天火当真因人而起……”洛方掩下深目,抛字轻风后,也踏出这片回溯之地。
随着最后一步落地,漫天的燎火拨舌而起。
它们驰骋无垠,乌沉的烟雾从此弥散,袅袅爬覆壁纹的秘术,将其一并埋藏灰烬。
而草野漫漫撩动声,金沙也将相携的两道身影倾覆。
是尘风就要将至。
吕布谷牵制几步停下,凝神探听了会儿,忽然感觉指尖的小手攥紧。
那小孩并无畏惧,似乎只为担忧旁人逃脱。即便风沙拂面,也从容握着一力慢步向前。
如此坚毅之势,倒让多少旁人误会。
只是始作俑者半字未说,手里占着好处,也不见初时的主动,反而低头闷着话。
多少显尽了本貌心性。
吕布谷半阖眼帘,突然轻声问道:“小马识途不多,还未从四长老那里请教?”
他讲得唐突,话语还是不着首尾。对方却一点就通,怔然之后声里挽上了假笑。
“三、春三!先生唤我春三就好。”
小孩该是不擅说谎,捋字清楚之后,掌心一瞬紧张攥着指尖。
吕布谷挑了挑眉,心中还未估量话里的假,又听见童声念回了话。
“乍见之欢不多,还未请教先生?”
道来一句都是乖顺,却以新字套旧言。卖巧将人骗来之后,真是半点不装了。
吕布谷兀自轻笑,低眉掩去面上的玩味:“巧了,你唤我秋千就是。”
打定主意要装到底,仙人偷换了相貌,连假名都借用旁人。
他捻着那截小指,心中待人也有些许分寸——彼此各有猜忌,怕是暗里的谩骂也不少。
尾随的洛方也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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