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自大祀之后,城中的打更也无声。
更是每回子时,那扇锣鼓敲了空,同云楼循下暗色。像夜月只孤藏一半安宁,留下来喜客栈一盏灯明。
亦或听这一声疑落在盏下。
而他人都还未歇,拢茶聚在桌边。任由每杯的冷光沉碧,晃着各色茫茫。
“五师弟这是何意?”
李青崖迟疑了一怔,顺话道出疑惑:“我生自乡地,与南崖不相熟……你莫不是急心着相了。”
少年坐得端正,只一手捡着杯里清茶。袒露的眼下也是澄彻,不藏一点虚影。
字句是真,字句不假。
像极了山岳门藏人那一晚,撇清当真第一快!
洛方审过几眼,指节叩响桌,一下轻轻又一下,好像耳边有人又说:“那大师兄来到山岳门之前……可是一段时间离乡,只能停留在南崖?”
前尘往事难追,山岳之人却难忘。
沉默之间,他们几道目光来往,清楚看到李青崖点动了头。
“是。”
“这就是了,向南与你不远……此前家父探望一位故人,我曾一起去过那处乡地。”沈莫还咬断了话,放下眉间焦急,眼里的光一闪明灭。
“它名荒古镇,葬着活人,活着死人。”
啪嚓!
短且一言匆匆,连带晃影碎在地。未寻来因,唐突又惊出一人喊,“哎呀!”
这声来得正巧,洛方勉强清了神。却没有从身偏看,反由手骨的温热带回了目光。
仙人的冷眉存意,捏着腕似乎有声,带他看一身瘦衣罩在月下。
方才正是左秋楚措手摔了杯,这人也或吃惊,腕间抖着袖痕山川。失神的眼珠一转,恍恍照见了周围的同门。
“荒古不藏尸,没有死人骨……不!他们都死了,死了!”他急切讲过了几句,半不着调,像是朝人挥着一举一动的癫意。
“赤条条,赤条条也在……”
重影不肯停歇,狂色一时染在眉间,又很快被少年捂住脸,“呸!不可以吃,真难吃。”
风吹过了烛火,光影打照所有人的眉目,明明不暗,兀自一句句喃语也不藏耳。
李青崖怔愣一瞬,伸着力掌去拽人:“四师弟!”
“啊!别过来!”
尖厉的声混进风里,瘦衣随身躲在一旁。见到洛方难得诧异,嘻嘻笑了起来:“你是谁呀?妹妹还是幺弟……”
那张脸顺从脖子转动,滑身也脱离长凳。咚咚两下,左秋楚抵着地用力磕头,呜咽道来一句话。
“咦,我妹妹呢?”他眨眼显然急了,向左向右看,撩起了那身衣裳,膝腿都沾上尘土。
“四师兄?”
洛方皱起眉,拂开了吕布谷的阻拦,与赵幺奴一齐搀扶在旁边。
“四师兄!快停下来!”
相仿两句话破了尖锐,那双眼一晃荡起清明,自灰蒙里拾起了话:“啊呀,是你们?”
“四师兄……是我们。”
只以瞬息,赵幺奴面骨的蝶飞,金光流盼也在眼里。
“你们都齐啦!”谁知那道影上的人一顿,颤着身继续大笑,倏然转过头,胡来喊出一尖叫。
“你们死、唔!”
零散的话都掩在了宽掌下,利齿咬穿肉,嘀嗒顺下几颗血珠。
“不必介怀在心,只是师弟的旧疾发作……”李青崖掐断了荒唐话,屈指并上,弹得师弟一个激灵。
“啊呀!”
扑散的风冷,他见左秋楚回魂一般呼出声,扑通一下倒地不起。这才松紧半攒衣袖,与众人都松口气。
少年抬对了眼里的深究,接回了话:“今夜之事太乱……怪来那一人瞧着眼熟,原来也是当日的——”
“大师兄且慢!”
正当几人全听着后言,赵幺奴背着地上的人,抬过面上的蝶。那对翅一扇,目光向四处顾望。
他意在有人暗藏,左右却难见楼上有谁动静。
夜里的风雨不小,或为先前敌袭之快,叫住客都纷纷奔走,短离了这处是非地。
不过事也非绝对。
寂然只稍三鼓槌,一团铺丛影而下。软踏的靴踩着阶梯,延续小阵嘎吱作响。
这会儿雾里朦胧,飘飘然像是来了位小仙。
女孩约莫二六少小,垂着总角乌发,喜穿一身粉翠。只待翘珠步履,束带与晃影坦荡荡,仔细瞧来也该是凡人子。
而抬眉露一颗红,笑来的明眸善待了每一人,“哎呀!被发现了……这会儿宋先生就不守店啦?”
她心性还稚,总不爱藏偷目。
话说如此,兜转的几步都在原地,将山岳人瞧得仔细。就连晕睡的左秋楚,对方也看得认真。
若非赵幺奴拦挡在身前,那张脸必然会隔着尺地,细细端凝。
“几位哥哥,这是代先生而来?可曾见过一本红账?”女孩使着眼向外张望,复又踮起脚,逢人看来都是装模作样。
“哈。”
莫名想起从前的小孩,吕布谷沉默了半晌,放声笑出一字音,旁边立刻有人朝他翻一个白眼。
“宋先生何德何能,如何请得动我们。”
洛方嘲讽一笑,潦草放下几句,就让明越年直白道:“他整日不离算谋,若为账本,应该都放那里。”
少年人好心,生怕对方不知打假,连探出的长指都指对一方桌台。
“可有看见?前走再十五步,方才你收息太快,实来须得十八步。”他说着话,打量也在粉翠身上。
而女孩听得点头,似不辨知好坏,脸上仍是挂着得体笑。只待轻声倒数,抬珠随烛色晃过光。
“十六,十七……十八步。”
“哥哥真是好眼力!雅步要三步一转,凭白怠慢了三四息。”话虽是这般,她走来十八步不前,都留在桌边一处空位。
左边一人昏睡不知,靠右的羽衣不动。
眼见旁人并无离意,年燕衣含笑一望,只是问:“好妹妹,不是找账本?”
“是呀!此事来得急,我听家主念得快了,只知是本名册。”
那扇裙护偏动,女孩听到风也一转,迎着所有目光,牵唇还在笑:“哥哥们在看什么?”
“明知故问!”
沈莫还养着伤,嘴上却不饶人。方才沉淀的心绪埋藏,他又扮回了少年气势。
“先前都不愿给名册……莫不是你们坏心思更多,要来害人了!”他讲得愤然,握拳砸得茶盏一颤。
而女孩并不见丝毫的惧意。
“可是我这么弱,怎么害人呀。”她眨着眼,翘珠已经渡过步子,轻轻坐在了长凳上。
那双鞋晃晃摇下影,小孩又往旁边挪。秀巧的指尖灵活,绕着一节绳,牵扯瘦衣的腰带编成小花。
“你这是做甚!放手!”
沈莫还正要追言,手腕发烫,突然被白羽包覆半寸。
他一愣,脸颊瞬间泛着红:“年、年姑娘!”
两人对视不长,少年自懂其中之意。任由纤手拉回凳上,心悸也随温热离开而轻减。
而女孩这时抬了头,“口渴啦……能借一杯茶吗?”
她的目光轻盈,只看向了对桌的茶,而非是任何一人。
“不妨留名,江湖和气为友,讲是有借有还呀。”洛方趁此出一笑,推着热茶,两双眼经由一线平视。
小孩生得粉琢模样,只是这会儿挨着左秋楚,两张脸也经由一线平视。
半生半熟半亲故。
“故而为之,我名宁为。”小姑娘弯着桃花目,提茶像小心翼翼,抬高的额上透着烛光。
洛方仔细看了那颗红珠,嘴边自出话:“原是宁家小辈……”
似是又回想了什么,他倏然沉着脸,不再多言。而仙人早已把柄了剑,暗里领见每一处动静。
嗒嗒嗒。
李青崖也叩着指节,一下一晃眼,茶水斑驳照过了众人的身影。
“你可听过南崖一件事?”他再次重提了话。
直白一言不带名,沈莫还听闻咋然一愣,从懵懵里醒了神。
“传言是有,多如雨下的伞……大师兄,你不妨给我一点透。”少年转下视线,目光都照在宁为身上。
女孩倚身自在,早已反客为主。借着茶水喂给左秋楚,手帕也擦过埋灰的伤口。
不知意图,总归听不见。
沈莫还眼光微动,回头捎带了五个字,“只要一句话。”
“你且看好。”李青崖颔首应下,滑指抹过水迹,逐字逐句都无关一人。
“楼高任楼塌。”
这句话无声无息,覆没袖间,落入水淌,又掀一阵稀里哗啦响。
或是最后一日,随着雄鸡叫鸣,天明来得很早。像收放的雨滴,晕染了一片欲言又止。
沈莫还看过灯柱熄灭,恍然透下叹言:“原来真是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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