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方过,塞北天寒地冻。
定安军牢房中,狱卒搓着手,往钥匙上哈气,把上面的冰霜搓干净些。锁孔结了冰,又硬又脆,钥匙卡在里面拧不动。
狱卒气得哐哐砸了几下,骂咧道:“什么破天气!里面那人别冻死了吧,还得我们收尸,晦气!”
另一人道:“你别瞎捉摸,孙统领亲自让关的。”
“这人不是被充军的吗?还没收编呢,怎么就惹着了孙统领?这波来充军的人人都入了伍,独他一个儿被关在这,也是倒霉……”
锁咔嚓一声被打开了,狱卒用力推了一下被冻住的栅门,牢内扑面而来一股冷气,冻得他鼻子都发酸。
他呛了一下,冲昏暗的牢里喊了一嗓子:“喂,死了没有!孙统领提你过去!”
牢里只有一扇破窗,一束光透窗照入牢内,窗外呼呼卷着风、夹着碎雪。
有一人蜷缩在草垛上,闻声抬起沉重的眼皮,挪了下发僵的身子,摸索着爬起来。
狱卒眼睛亮了亮,忍不住道:“哟,长得还挺嫩的。”
谢询长得是极好,他被发配充军,从长安到塞北走了两个来月,看起来两颊消瘦,皮肤冻得发青,却透得像白瓷。光晕恰到好处地落在他那双桃花眼上,瞧上去冷冷清清的。
谢询礼貌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劳烦带路。”
他一边说,一边摸到头上的发冠,将额前有些凌乱的碎发捋了捋,重新束好发。
狱卒摇头啧啧称奇,这一看便知从前是养尊处优、金枝玉叶的世家公子,都落魄成了阶下囚了,还惦记着把自己收拾齐整。
谢询被拉拽着起了身,推搡着往外面走,他踉跄了几步,仍听见几个狱卒在身后碎嘴。
“啧啧长成这样,也不知道以前做的什么官。”
“别嚼舌根了你!他是咱们小侯爷以前的老师。”
“什么!!就是杀了老侯爷的那个……”
谢询一点笑意凝在嘴角,眉目微垂,流露出一丝落寞来。
牢房外光线更明亮刺眼,谢询捏了捏眉心,入目是一片广阔的校场,寒风中一杆红旗瞩目,大气磅礴地写着“定安”二字。几排定安军肃然而立,漆黑的盔甲如同风雪中一尊尊雕塑。
谢询叹了口气,拢了拢单薄发皱的棉袄。两个月前,他还是户部尚书,犯了天子龙颜之怒,便被一纸诏书贬到塞北充军,谁知刚到塞北,就被虎贲营的孙统领扣了下来,先关了两天。
统领孙成武年过不惑,长了方正的国字脸和一脸络腮胡,鼻翼旁一道疤斜斜切过嘴角。他正骑着一匹黝黑骏马趾高气扬地踱步,见谢询来,先反复将谢询看了个遍,像是要把人钉在眼珠里似的,随后一挥手,几个士兵上前按住谢询,逼他跪在地上。
孙成武朝他招招手:“来来来,凑近一下,让老子仔细瞧瞧这是哪位尊客。”
士兵把谢询架过去,掐着他的下巴逼他抬头,看着孙成武。
“啊哟,这不是谢询谢大人吗!”孙成武装模作样地大叫道,“怎么谢大人这等高贵之人,屈尊来我们定安军充军了,不知道谢大人贵人多忘事,还记不记得我是谁?”
谢询抬眸看着他,淡淡道:“我记得,孙成武孙将军,当年老定安侯的都尉。”
孙成武愣了片刻,眼里迸发出快意和恨意的凶光,爽快地哈哈大笑了一声:“好、好啊,谢大人记得就好。我还以为谢大人手上沾的血太多,都忘了还有定安军,忘了还有老侯爷了。”
多年前,谢询和老定安侯有政敌之争,尔后,老定安侯惨死谢询之手,还有四万定安军也惨遭屠戮。为国守边、铁血沙场的将士惨败于一个毫无功勋、只会耍阴谋诡计的书生文臣,令天下人齿寒。
更何况,老定安侯的独子、小侯爷萧靖初,正是谢询门下的徒弟,也有传言他们情谊甚好。谢询如此枉顾师徒情谊,杀他父亲,人面兽心,更令定安军恶寒。
是以,在谢询充军以前、还是朝廷户部尚书的时候,“谢询”这个名号就是定安军里提也不能提的讳忌。
孙成武仰头笑道:“没想到当年陛下跟前的大红人、堂堂户部尚书,也会被打发到塞北吃冰沙子。也算是老天爷有眼啊,天道轮回啊!都说谢大人的嘴皮子最厉害,我倒想听听,你还能吐出什么莲花来?”
“没有。”谢询淡淡道:“当年之事我无可辩驳,无论小侯爷想怎么处置我,听凭处置。”
一句话仿佛点着了引线,将孙成武心底勉强按住的火药桶炸了个纷飞,轰隆隆的怒气往上蹿,他挤出来的一点笑容彻底被撕开了,他咆哮道:“你还有脸提萧靖初!”
他手中的马鞭已经甩了出去,结结实实抽在谢询左肩上,力道之大,竟然透过谢询微厚的夹衣,差点把他肩膀震碎。
谢询吃痛要紧牙关,下唇的软肉都被咬出血,硬是一声不吭,只是顺力道半蜷下身子。
“你还有脸提他……”孙成武气得语无伦次,用马鞭指着他,“你好歹是他老师,你害他才多大就没有了爹!”
谢询皱了一下眉,眼里的寒意一下被融开了,露出一点温柔和歉疚来。对他而言,侮辱、挨一下马鞭,都远远不及这句话来的锥心刺骨。
“老侯爷同突厥人打了三十余年,没有死在战场上,竟然死在你这样的小白脸手里!”孙成武越说越气,用马鞭指着他,怒道,“他半辈子吃冰砂、吞血水,你们倒好,京城里养的蜜罐子,动了动嘴就敢要他的命,要那么多定安军的命!”
他再次扬起了马鞭,谢询却抬眼盯着他,额角疼出了汗,语气很平静:“我说的是听凭小侯爷处置,不是你。”
孙成武给气笑了,恍惚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谢询不缓不急地说道:“定安军有数不清的人命该算在我头上,单老侯爷一人,就重于泰山。你只是一个营的统领,你还没资格替他们来处置我。但小侯爷不一样,我杀的是他父亲,他现在又是定安军的统帅、你的上司,你该先问问他的意见。”
孙成武看着他的目光慢慢沉下来,他羞辱、恐吓谢询,就是想看他顶端跌落、失魂落魄的样子。
但谢询没有,他像是霜雪压身却不折腰的松柏,眉目间带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风骨。看似柔弱,实则坚韧。你越是羞辱他,越是自取其辱。
孙成武手持鞭子微一示意:“来人,给我打,先别打死就行。”
马上有小兵上前,抬手一拳捣在谢询小腹上,谢询一口血涌上来,差点闷不住,又强咽下去。
又有一人上来,这次是踹他后膝盖,直接把他踢趴在地上,谢询重重磕在地上。紧接着接连几人蜂拥而上,小腹、肩背、大腿,虽避开了内脏要害之处,但下手毫无含糊,谢询再忍不住,一口血吐出来,洒在积雪未化的土地里。
孙成武抬了抬手,让几人住手,换了个腔调阴恻恻地问他:“谢大人,这下服不服?”
“我说了……”谢询忍着满身疼痛,挣扎着爬起来,抬眼瞪着孙成武,“处置我,你还不配!”
孙成武满脸的狞笑都僵在脸上,又一抬手:“给我继续,吊着一口气就行,我看看谢大人能嘴硬到什么程度。”
几人上去又是轮番拳打脚踢,谢询这次也支撑不住了,只能狼狈地倒在地上,蜷缩着身子,不知是谁一脚踢中了他的额头,谢询嗡一声脑子先晕了,迷迷糊糊间听到远处有一焦急的喊声:
“孙统领!且慢——”
几个动手的小兵果然停下来了,孙成武满脸暴躁之色,回头望去。
谢询趴在地上,手肘还护着头,也从肘间稍抬头望去。
只见一个俊秀的年轻将军快马而来,身上穿着的甲还沾了血,肩上的披风破了洞,来不及换,风尘仆仆,明显是一路狂奔过来,看起来非常着急。
他一路疾驰,到孙成武跟前时急刹住马缰,马蹄在冰上刨着扬起一堆细冰,接着见他匆忙跳下马背,转身朝孙成武躬身行了军礼:“末将乃侯爷副将苏定,奉侯爷之命而来,处置谢询一事,望孙统领暂且手下留情!”
“哦?你是靖初的副将。”孙成武不屑地笑了笑,“靖初派你来提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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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充军 (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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