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逢儒只觉得羞辱!
连摔杯为号都被萧靖初拿捏着,盛怒下,他压根不想听萧靖初说什么,只是冷喝道:“好你个定安侯!”说罢抬手就要挥袖子。
“陛下。”萧靖初朗声道,“臣没什么本事,但乱军中取上将首级,还是很拿手的。”
李逢儒高举的手怔住了。
听到这话,他身后的内监一片慌神,急忙护在李逢儒身前,惊恐地瞪着他:“定安侯什么意思!要弑君吗!”
萧靖初身上没有别的利器,唯有一把刚刚射过来的弩箭,但在他手上,却像一把不出世的致命宝刀。
李逢儒拨开内监护他的手,迈前一步,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萧靖初:“定安侯,你与朕相隔数十步,就凭这,也敢来要挟朕?”
萧靖初:“不知道陛下还记不记得,臣小时候投壶玩得很好,还和陛下一起玩过呢。这些年手有些生,但准头还不错,陛下难道想试试,我与你的人,谁出手更快?”
饶是谢询也激灵了一下,萧靖初在他面前一向俯首帖耳,就算有戾气,也收敛着不外放。他险些快忘了,萧靖初作为定安军统帅,素来说一不二、威严至极。
方才这番话,没有疾言厉色,但就是有杀伐果断的森然之意,让人不寒而栗。
李逢儒的脸色难看极了。
但他见识到萧靖初方才打翻杯子的情形,他不能去赌。
萧靖初继续说:“陛下现在既然愿意听了,那臣便斗胆多说几真心句。先帝文韬武略,在位之时大齐海晏河清,四方蛮夷不敢来犯。臣与先帝的恩怨,终究是私怨,把私怨搅入公事,有愧于天下人。要是天下太平,臣也甘愿做一介素衣白丁,再不介入庙堂之事,这也是先父的期许。”
“定安定安,定戎夷而安天下,唯求四海升平,萧家不报私怨。”
谢询眼眶发热,往事像一根倒刺,一只扎在心底,久而久之与血肉融合。他几乎忘了会痛,直到萧靖初把这根刺抽出来,他才惊觉会酸会疼会流血。
李逢儒听起来却别有一番滋味。
李逢儒:“若天下太平,萧家便不入庙堂。可你如今呢?你是觉得朕这个皇帝做得不好?”
萧靖初坦荡地答道:“陛下做得好不好,自有后世史书评判,也有天下人心评判,臣一人言语不足为道。”
李逢儒简直要气疯了,气血翻涌堵在胸口,他喉咙都有些腥甜,他一时忘了要发号施令,只想和萧靖初理论。
李逢儒狞笑道:“不报私怨?你以为萧家很高尚?自古有言‘尊尊君为首’,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李家杀你父子又如何?不杀又如何?要你死便死,要你活便活,天下人也一样!朕赐死则死,赐生则生,都得感恩戴德,这才是君臣!这才是帝王!”
萧靖初脸色暗下来,拳头掐的咔嚓响,胸中似有怒火燎原。
萧靖初牙关紧缩,缓缓吐气,语气反而平缓下来,徐徐说道:“天下没有无缘无故该死之人,又怎能凭一人的喜好,定夺那些安邦定国的将士的生死。皇家高居庙堂之上,动动嘴皮子,就好像是多大的恩赐!大齐和突厥打了十多年仗,大大小小几百场仗,少则死前人,多则数以十万计,你们看着只是些伤亡数目,可知每一个牺牲的人背后有多少年迈父母、嘤嘤孤儿的血泪!”
李逢儒不屑一笑:“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萧靖初:“那陛下可知,我早就知道鸟尽弓藏、卸磨杀驴的道理,在塞北四年,我甚至没给自己留过退路……”
“没想过留退路?”李逢儒反唇相讥,“你嚣张跋扈、养寇自重,整个大齐的边防安危,全依仗你一人。这不是你的退路么?盼着大齐有一天易主,姓萧不姓李。”
“陛下!”萧靖初扬声打断他,连眼尾都有些红了,“你难道以为这些年,是我在故意拉着战线,养着突厥不杀,来巩固权势地位、收揽军心民心?一句‘养寇自重’,对得起塞北死去的千千万万军民吗!”
“朕对不对得起子民,无须你来置喙!”
李逢儒的怒喝在大殿内回荡,两人倏然又陷入了沉默。
谢询上前一步,搭住萧靖初的小臂。
“好,我知道答案了。”萧靖初意会谢询的暗示,松开拳头,反而冷静下来。
最后一点真心,被李逢儒彻底捏碎,剩下的只有鱼死网破。
萧靖初反手握住谢询的手,对李逢儒道:“臣还有最后一句话要说。从前我不求退路,但陛下想要我死,我偏不死……
“今日,我就算拼劲全力,也要为我和谢询觅一条活路。”
他已然起身,护着谢询就往外面跑,李逢儒余怒未消,远没有回味过来,等两人快跑至殿门时,他才猛然反应过来,挥手就要发号施令。
“陛下——”
李逢儒今日第三次被人打断了。
一个皇家侍卫屁滚尿流地爬进来,脸上全是血和土灰,沙哑着大叫道:“叛军!叛军入宫了!”
李逢儒怒而砸碎了杯子:“胡言!哪来的叛军!”
埋伏好的带甲侍卫应声而动,齐刷刷从殿后赶来,手中的刀拦成铁壁深渊,而正是此时,大殿门外的几个内监被砸飞进来,另一批亲卫死士持剑而入,将殿内几人层层围困。
两相对峙。
李逢儒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献王?”
李桓均换了一身甲胄,骑在高马上,傲慢地行了一礼,得意洋洋地说:“见过皇兄,臣弟得到消息,定安侯大逆不道,欲图谋不轨,臣弟特来救驾。”
他特意回头看了看谢询:“谢大人,你要是与定安侯一道,那也只能以谋反罪同论,要是你愿意同我……”
他是想顺带把萧靖初也杀了,毕竟这样一个功高盖主的统帅,有机会杀如何不杀。而且现在他成功掌控了局面,至于谢询是否还有用……
“不必麻烦。”谢询答道,“我与他是一道的。”
李桓均挑起笑意:“那就不能怪本王不守信用了。”
谢询点点头:“不用客气,我也从不指望。”
李逢儒看着他:“桓均,你是来救驾,还是来逼宫?”
“我自然是为了完成父皇的遗命。”李桓均朗笑道,“父皇临终遗命,若皇兄不堪大用,臣弟可取而代之。皇兄这些年专营心机、不管朝务,一心炼丹求长生……”
“荒唐!”李逢儒颤抖地指着他,“先帝何曾说过,你竟敢伪造先皇遗诏。”
“伪不造伪造的,还不是史书一句话的事情吗?”李桓均扬起下巴,示意了下属,一个侍卫的头颅便被抛在地上。
李逢儒脸色煞白,像烧干了的灰木。
那是他派出去调御林军的侍卫!
李逢儒原本的计划是,五百刀斧手埋伏在侧,用来对付萧靖初和谢询。禁军中的御林军守在各个宫门,对萧靖初严防死守,绝不能让他逃出宫去,而禁军中的神策军则布置在郊外,同在郊外候旨的定安军周旋,防止他们入京救定安侯。至于巡防营,在京城各处做巡逻,若有风吹草动及时做出反应。
可如今的情形却与他料想的大不相同!想去调御林军救驾的侍卫被杀,整个朝阳殿被献王围困住了,他就算有兵也用不上来!
他千算万算,对萧靖初严防死守,所有能用的军队全调用了,就是咬定了心思一定要杀他!可他偏偏没有算到,献王会在这个时候逼宫!
李桓均讽刺道:“皇兄还想着调兵呢?可惜了,你的禁军全被你安排在外,用来提防定安侯了。就算你现在想去调,也找不到人出去传令啊,整个朝阳殿已在我包围之下,连着苍蝇都飞不出去。你自己身边只有埋伏好的几百号人,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李逢儒脸有蜡色。
“定安侯与谢询意图谋逆,就地处死。”李桓均举起右手,笑着着重强调了一句,“千万记得,别伤了陛下。”
“桓均!”李逢儒颤抖地喊了一句,他像一只夏末快老死的蝉,胸腔如同蝉翼,艰难又缓慢地起伏着。
危机关头,他顾不上什么天威天颜,竟妄图用血亲之情来打动李桓均。
李逢儒:“你我毕竟是一母同胞……”
李桓均睥睨着,毫无怜悯地答道:“所以我说,‘千万别伤了陛下’。”
叛军悍然而上,他埋伏好杀萧靖初的几百人根本挡不住,李逢儒跌坐在地上,踉踉跄跄地往后退,衣冠凌乱、毫无体面,掐着一个哇哇大叫的内监,逼他护在自己身前。
他一直退到了龙椅边上,矮身躲过了一把利剑,本来常年服用丹药身体羸弱,现在竟已毫无力气。
李逢儒眼尖地看着萧靖初,仅凭一把弩箭,在一众带甲士兵中杀得七进七出、血花纷飞,顾不得刚刚还撕破脸,破音大叫:“定安侯!护驾!”
萧靖初正好抢了一把刀在手上,割断了一个叛军的脖子,闻言,百忙之中回看了他一眼。
他发现抛开皇家的身份,这些人都挺不要脸的。
但他还是有些顾忌地问了一下谢询的意见。
谢询躲了躲飞溅的血花,没有一点犹豫:“救什么?赶紧跑。”
两人就在李逢儒期许的目光中,切韭菜似的砍倒了大片叛军,飞跑出去了。
李逢儒三十几年来,从未经历这般惊魂未定的场景。四下自己人死了一片,只剩几个侍卫撑不了多久,他惊吓过度,竟连刀都握不稳,整个人蜷缩在龙椅下,像一片被风捶打、瑟瑟发抖的枯叶。
与方才大殿内,与萧靖初唇枪舌剑的姿态相比,截然如同两人。
李逢儒甚至闭了眼等死,然而他等了片刻,还未等来想象中的剧痛,他瑟缩地整了下眼皮,看见一片血海中,崔元砍了蜂拥上来的叛军,挣脱出来,一袭白衣格外显眼。
崔元跪在他面前,垂首道:
“陛下,小人崔元,是崔戚风将军的家丁,想入宫请陛下为我家将军做主,不想正好遇上叛军作乱,小人的人被冲散了,小人一路杀过来,现在才赶到……”
“朕赦崔戚风无罪!”李逢儒宛如抓到了救命稻草,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臂,一双浊眼枯木逢春似的有了亮光,“只要你的人护得住朕!”
崔元显然更加淡定,不疾不徐地说:“此处撑不了多久,只要陛下能赦免我家将军,小人宁死保护陛下。”
李逢儒喊得声音都变调了:“朕不需要你以死保护,朕只要活着!”
他勉强从慌乱中扒拉出一点冷静来,恶狠狠地揪住崔元的衣裾:“想办法冲杀出去,传朕调令,调御林军过来……还有,崔戚风现在在哪?”
崔元:“崔将军被判流放,尚在京城郊外,还未走远……”
“正好!正好!”李逢儒狂喜,他咬破了手指,撕掉龙袍的袖子,飞快写了几行字,“传朕血书给崔戚风,让他与郊外的神武军同来救驾!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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