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战起时

月末的朝会照例会比平日忙碌,下半年的科考定下了日子,各州的安排交了上来,朝堂上一片疲惫之气。

朝会散得晚,聂怀瑾离开大殿时禁不住有些头晕。她按了按太阳穴,往殿外走去。皇宫里最不缺的便是山水,她走到一处风景旁,对着满湖边烟雾般淡绿的柳树枝条歇息了一会儿。

其实她对这里有些印象。她刚刚入宫的时候,便是一日复着一日走着这处宫道,从内宫里走到外面去。王太后那时还坐镇着后宫,正是管得严格的时候,她就是跟着那时带着她的师傅,每天饥肠辘辘地忙前忙后。

聂怀瑾还记得当初那种饥饿的感觉,有时候甚至饿得想哭。带她的师傅只会斜觑着看她哭的样子,满是刻薄的嘲讽,“谁叫你父母死了。”

但是聂怀瑾也很难恨她。她那时不过四岁,看过那位师傅在宫中过着的苦日子,长夜漫漫看不到一丝光亮。

后来,她那健壮的像小牛一样的身体终于在进宫的半年迅速地垮下去。冬天的一盆冷水就让她高烧不止,被师傅扔到了宫墙之外。

那些年,宫里的人都过得很艰难。待十年之后,连崇为她重新编造经历时,她翻阅宫卷,才发现当年的人大多都已经离散。她当初的那位师傅,更是随着后宫的一位妃嫔过早地死在了冷宫之中。

宫深似海,宫深似海。

聂怀瑾微微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边已经多了一位宫装的姑娘。

“抱歉。”聂怀瑾抬了抬手,示意自己即刻便会离开。

“并无此意。”宫女报上自己的名字,“谈姑姑说见您劳累,让我给您送上点东西。”聂怀瑾看了眼她准备的东西,不由得笑了笑。

“她是觉着我在殿内中暑了么?”聂怀瑾有些发笑,她拍了拍来者的肩膀,轻声温和地说:“不必担心。”她想了想,“谈尚书在哪里?我去寻她吧。”

聂怀瑾有一阵子没见到谈未篱了。自魏卿卿离开长京城,她便少了许多消息来源,而一贯严肃认真的谈未篱并不能弥补上这一部分。聂怀瑾去拜访她的时候也不多。

谈未篱正在为朝言上刚布下的规定分门别类,聂怀瑾到的时候,她正把各部调度写在信纸之上。见聂怀瑾来了,她放下笔,神情微禀。

“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她声音微微透着点傲气,听着很舒服。

聂怀瑾也不计较,寻了张椅子坐下来。“我还以为,你是有事要找我,这才派了人提醒我。”

谈未篱稍作一楞,旋即神情一松。“我还真的只是看你不太舒服。”

方才她在殿内的帷幕之后,等着将金口玉言誊写在纸张之上。风吹过几次幕帐,她从缝隙中看去,察觉到聂怀瑾不太舒服。

“那是我想错了。”聂怀瑾微微一笑。

谈未篱为她斟上茶水,让身后的人退下了,将杯盏递给聂怀瑾,顺手关上了门。

聂怀瑾眉头往上一挑,抬眼看她,“果真有事?”

谈未篱笑笑,她轻轻摇晃了几下脑袋,坦然道:“本是没有。但聂大人既然来了,我倒是想起了几件。”

谈未篱口中之事想必也早就禀报给了公主,聂怀瑾不着急她要说的事,转头捏起谈未篱递给她的杯子,就着侧面浅浅啜饮了一口。

谈未篱更是不露一丝急切之意,反而恭贺她,“聂大人也是步步高升。”

聂怀瑾放下茶盏,“我官职未变,何来高升?”

“是以殿下偏倚,故称高升。”谈未篱手着茶色,举杯相敬。

“未到这一步。”聂怀瑾否认道,“谈尚书慎言。”

“罢了罢了。”谈未篱理不清公主党内部之事,“那便是我提前告知聂大人好了。”

她压低声音,“前些日子,墨酒楼的老板娘那边的消息,说是又有几位官员说了些事。”

自案件查清之后,谈未篱按公主的要求,一直同墨酒楼的老板娘有些联系。有些消息会派人送进宫里,由谈未篱排查分析后汇报给上一级。

聂怀瑾神色凝重了些许。

墨老板娘她接触得不深,但是她认可谈未篱的能力。

“仰萱姑姑有说什么么?”聂怀瑾蹙了蹙眉,她还记得谈未篱可以直接将事情汇报给仰萱。

“仰大人同我说,她知道了。”谈未篱简单回答,“再要出手,应是你们前朝之事。”意下便是聂怀瑾。

“这倒不是。”聂怀瑾转了转杯盏,“我在前朝自有自己的事务,殿下在前朝,也不只有我一位官员。”

“可是崔大人……”谈未篱皱了皱眉,迟疑道。

“殿下之兵,怎会拘泥于几人。”聂怀瑾随意捏了一块桌上的糕点,她缓缓开口,“若我不曾错记,你提到的消息,应当指的是工部尚书和他的几名学生。”

“正是。”谈未篱点点头,“他们对殿下是越发的不满了。”

这些恶意在朝堂间也看得分明,聂怀瑾不怀疑这一点。

“这些不满一直存在,”聂怀瑾斟酌了一会儿,“难道是有什么新事?”

“是。”谈未篱声音压轻了许多,“老板娘说,她一次送菜进去,隐隐听见他们说,想要弹劾下殿下的将军之位。”

“不可信其无啊。”谈未篱纂紧了眉头。

聂怀瑾的神色也翛然变了。

在回去的路上,聂怀瑾的脑海里还回荡着谈未篱的那句话。

她说,太子党可能要弹劾下公主的将军之位。

呈朝开国之初,孝宁公主便登堂拜将,一朝间最有分量的武将之封“开国将军”未落在任何镇北军及其他将领身上,而是交给了陛下的大女儿,虞言卉。

而这件事,在当时,其实是遭到过众人反对的。

长京城的世家书儒上书反对这件有违祖宗之治的决策,而跟着陛下打江山的一些武将也是颇有微词。

可陛下只用了一句话来解释他这项举动。

“无卉娘在,我虞氏便无今天。”

陛下甚至放言,若有朝臣不服,可亲自同他这位女儿比试。

虞言卉的用兵能力与自身武力在起兵的那些年早就证明给了几位老将看过。更何况陛下之决意如此坚决,除非是日后不想在朝廷为官,否则何必强抢这一功劳?

于是在建朝的第一年,开国将军的玉印顺理成章地交到了虞言卉手上。也正是因此殊荣存在,足以引来一批人的独具慧眼,聚成了今日的公主党上上下下各派人士。

而虞言卉,对这张荣誉也从未曾有过推脱。聂怀瑾虽不清楚虞氏在北境的过往,但以她对许睿宗的了解,不难猜测镇北公一族过得有多艰难。以公主的骄傲,她既能坦然接受,想来在保护家人这件事上,她确实立下过过相当功劳。

这点,从其余几位皇女皇子的拥戴上也可见一斑。

聂怀瑾曾亲自观察过,太子殿下对几位弟弟妹妹更亲近公主这件事是有过情绪的。

而现下,太子党竟打算上书剥夺公主殿下的将军之位,即便只是口内一说,也足以引起殿下的警醒。聂怀瑾绝对相信,仰萱已拿出多项方案,势必要将此事扼杀在襁褓之中。

但这件事上,聂怀瑾相信仰萱同自己一样,一日不落地便一日不踏实。

心念此事,聂怀瑾决意亲自去找仰萱一趟。

夏日的傍晚,天色越发的长了。赶到公主府的时候,还有几分响晴天的意思。

公主今日倒是坐镇宅中。聂怀瑾不等人通报,抬腿便入。晚风从院中拂来,将满园花草香气阵阵送入。

聂怀瑾按着自己的意思,先去阁楼上见了仰萱。

“聂大人也算是稀客了。”仰萱没看明白聂怀瑾的神色,但是猜测她当是有什么事要询问,便也拉了帘子,“今日不知聂大人要来,没能做茶饮。”

“我哪又是计较这种事的人。”聂怀瑾摆手,“我只是听闻了几件事情,想来同仰大人确认一番。”

“我倒是不记得我有什么要紧事交给过聂大人还未完成。”仰萱轻轻抬眉,又随之笑了,“近来事物繁多,也许是有什么要紧东西说了我忘了,还请聂大人不要责怪。”她挥了挥手中的扇子,神情有所缓和。

“这些日子确实忙事多。”聂怀瑾点点头表示理解,但她话锋一转,“今日我去墨酒楼买了几份糕点,听老板同我说了几件之前的事,我是想来问问,仰大人,是准备如何处理此事?”

话落之时,满堂之中无人应声,厅堂里落针可闻。

聂怀瑾一双眼睛静静地注视着榻上一派安静之人。

仰萱面色未改,她瞥了眼棋盘,手上的棋子应声飞入一点,淡淡地笑了。

“我听闻,聂大人自幼便在京城长大。”她不急不忙,“想必这些京城盛行的玩意儿都玩得很好吧。”她将棋盘往外推了推,下颌点了点,一副极稳重的模样,“那聂大人帮我看看,这棋局……”

“我都下得怎么样?”

“仰大人真是抬举我了。”聂怀瑾笑容间也无笑意,“我在京城照例只有服侍人的事儿要做,哪能攀得上这种风雅。”

聂怀瑾寻了一方位置坐了下来,平视对方,“既然仰大人找得上人玩乐,岂不是对方更能懂仰大人的意思?”

聂怀瑾扫视了一眼,见仰萱对面的姑娘惧得往后缩了缩。

聂怀瑾又往棋盘中心看了两眼。裴长清不好棋艺,她便也没跟着学,但今日这副棋局上还看着浅显,对面没几处气口,胜负显然已定。

聂怀瑾的目光又收了回来。她没有失智到会觉得仰萱这一出真的是为了让她指点几处下棋的技术。

仰萱是孝宁公主手下军师这一点只要公主活着一天就不会改变,但这不能给仰萱一个合理的身份。在公主走上那个位子之前,仰萱无论如何也拿不下一个货真价实的前朝官位。

可是她聂怀瑾,却是要日日在朝前做事的。

她无意同仰萱争这个主权,但是倘若是她要把她排除在管事之外,那也就不能怪她下手不客气了。

她向前一步,“我倒是有一想法,不妨说出来,也听听殿下和仰大人的意思。”聂怀瑾虽是对着仰萱说着,目光却已经转向了木门之后——

对面之人遽然起身,像是知道门后会有谁在那里。

“殿下善战,战场上向来你死我活,瞬息万变。”聂怀瑾没有再给仰萱说话的机会。

“殿下动手,不如现在。”

阶梯上的木门应声而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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