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四溅的水花,男人额前的青筋猛地暴起,他的脚踹向姜紫蕙的腹部,剧烈的钝痛从她的腹部炸开,泳池边擦伤的膝盖再次裂开,渗出阵阵鲜血。
鼻腔里,排泄物的恶臭与房间里新生的铁锈味混合交织,一时浸满了整个房间。
此时,男人的脸投影般放大在她因疼痛而蜷缩起来的身体面前。
“我认识你!”面前的人阴恻恻的笑着,尖锐的声音刺入耳膜:“杀人凶手。”
闻言,姜紫蕙倒吸了一口凉气,耳畔不断传来咯咯的讥笑声,她头上的冷汗直冒,而男人的身影在白炽灯的照射下,显得格外庞大。
下一秒,世界陷入一片寂静,她的身体如同镜片般分裂开来,某种蛰伏的存在正在挣脱某种束缚。
而在那片寂静的深处,朦胧的笑声在颅内不断回响,仿佛能听见鱼群游过时冰冷的心跳声,她的意识陷入一片黑暗。
再次醒来时,姜紫蕙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
一股与刚才的腐臭味截然相反的香气正牢固的黏在鼻腔内部,而此时映入眼帘的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
房间内呈暖色的基调,暗黄色的灯光打在姜紫蕙的脸上,她的视线跃过原木制作的梳妆台前——房间的主人似乎格外喜欢各种木制品。
而梳妆台上,琳琅满目地放着各式护肤品,却很少见到化妆品,由此可见,它的主人平日并不爱化浓妆。
她的视线徘徊在这件房间的每个地方,最后停留在身旁的床头柜前——一排用金色镶边的相框。
几个相框的内部赫然印出两个熟悉的人影,其中一个是印象中温柔和蔼的舅妈吴婉音,而另一位是她从未见过的中年男人。
不过奇怪的是,在这组相片里,始终不见舅妈母亲的身影。
可吴婉音分明时常提起——她非常爱母亲。以至于在她的母亲去世后,她未此专程求了道“平安符”,挂在那辆黑车上。
姜紫蕙至今记得,那张符纸高高的悬于车内,俨然一枚硕大的黄色果实。
一头雾水时,吴婉音推开了房门,房门因此发出嘎吱的声音。
“吓坏了吧?”面前的女人担忧地问,露出一副仁慈的模样。
见状,姜紫蕙摇了摇头,撑着身下的床板坐了起来,膝盖的伤口在动作时隐隐作痛。
“没事。”她回答道,声音平静。
“那就好。” 舅妈的脸僵了一瞬,表情出现细微的断层:“……抱歉。”
随后,吴婉音抬手捂住脸,对此露出痛苦的神色,她俯身时指节微微泛白,一缕令人安心的微弱香气缠上鼻尖。
“我的孩子……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 她的声音从指缝的缝隙中漏出,带着压抑的颤抖,“他是个疯子。他说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要信。”
话音落下,房间里那缕曾令人安心的香气,此刻却像冰冷的蛛网,悄然缠在了吴婉音的皮肤上。
“…小星遗传了张正宇的病,他本不该活成这样。”面前的女人不断哭泣,而她口中的张正宇,是姜紫蕙的舅舅,不过早在几年前,他们就草率的离婚了,正如当年他们结婚一样。
没人知道那段草率的离婚理由是什么,但或许这个理由便是其中之一。
沉默在空旷的房间里蔓延,姜紫蕙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神色。
此时,张姨推开门走了进来,而她手里拿着的玻璃碗中,正装着灰黑的水。
吴婉音将灰水递到她的手上,正如她递给那间屋子里的男人一般。
那碗玻璃碗中,灰色的水波纹在里面回荡着。
眼前的女人一脸期盼的看着姜紫蕙,对此,她忍着呕吐的冲动一饮而尽,喉间还残留着铁锈和香火混杂的气味。
见姜紫蕙喝下,舅妈伸手揉了揉姜紫蕙的额头,眼神停留在她脖颈处那枚深绿色的转运珠前。
“别担心,这只是保佑人平安的符水而已。”话落,吴婉音端起没喝完的灰水,送入了自己的口中,她的喉间滑动时,阁楼里传来锁链摩擦的细响。
光晕给舅妈蒙上一层虚影,在她的周身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姜紫蕙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女人,这份温暖的关怀如同精心编织的蛛网,或许终有一日会将自己拖进另一个名为“温情”的深渊。而她,或许会心甘情愿。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规律的脚步声,敲门声突兀地刺破了室内的平静。
刘焕带着几名警员站在别墅大门外,身形在黄昏中拉出长长的影子。
开门后,刘焕和警员并排站在门外,吴婉音的嘴角还挂着未来得及收起的笑,而刘焕的视线已然停留在她的脸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他的目光像刀子般钉在吴婉音僵住的脸上。
她的眼里此刻布满了血丝,眼前这个男人的模样她这辈子都不会忘,尘封的记忆像黑匣子般打开,她的脑海里浮现起父亲自杀时的最后一幕——在那个漆黑的深夜。
一向光明磊落、又十分注重声誉的吴民皓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而用了大众眼里最愚蠢的方式。
吴婉音最想遗忘的回忆正以自己从未曾想过的方式,如潮水般涌来,而那时的伤口并没有真正愈合,甚至开始腐烂变质,流淌着无法止住的恨。
尽管时间如同溪流一去不返,可面前的男人那张道貌岸然的脸,吴婉音却始终记得。
或许十年、二十年,她都不会忘。
恨意蔓延开来,吴婉音没有任何顾虑的冲过去掐住了刘焕的脖子,却很快被他身边的警员拉开,刘焕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显眼的红痕,而这个红痕正如当年他小臂上的伤口般刺痛。
吴婉音看着这群人的脸,她捂住自己因痛苦而扭曲的脸,眼泪不断的从指缝渗出。
她的声音像细碎玻璃般尖锐:“为什么你非要继续当警察呢?”
“刘警官,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姜紫蕙看着舅妈扭曲的面容,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
刘焕的视线落在自己脚边,像陷入一片瘀黑的沼泽。
他始终没有勇气抬头,去面对那双绝望的眼睛。如若不是他当年执意煽动舆论,那个重视声誉胜过生命的男人或许不会选择那条路。
当时的他太过冲动,从来没有想过会造成那样难堪的局面。
正因为这个事,刘焕确实因此被革职很长一段时间,如果不是他足够坚持,或许自己早就离开了警局。
自从回到警局后,刘焕却固执的认为自己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不够成熟的男人。
或许只要他多破几个案件,再多拯救几个破碎的家庭…就能够证明,他已经“脱胎换骨、重获新生。”
可事实证明,他和眼前的女人一样,只要看见对方的脸,那所费心建立的城墙就会立刻坍塌一地。
而此时,刘焕似乎和曾经那个稚气的自己如出一辙的执拗,他嘴巴紧闭,道歉的话挂在嘴边却仍然说不出口。
“当你在你父亲的葬礼里,我送的那束花,里面有…”
——有一封信,一封充斥着悔恨的道歉信。
“够了。”
吴婉音突然打断他,悬在半空中的食指垂了下来。
“真讽刺啊,刘警官。”吴婉音冷笑从齿间渗出,黏糊的唾液拉扯出丝状紧紧缠绕在牙齿两侧:“我们还能在这里重逢。”
面对眼前这个女人的嘲讽,江时恩因愤怒正要上前,却被刘焕抬手拦住。他看着刘焕的手背突起的青筋,又瞥了瞥身后因疑惑而面面相觑的警员,最终沉默着垂下了手,大脑中一头雾水。
刘焕的喉结剧烈滑动,胸腔处隐隐作痛,那场雨夜的记忆骤然浮现——天台边缘摇晃的西装下摆,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混着雨声砸在那片水泥地。
刘焕强咽下涌上喉头的酸水:“按规定,需要姜紫蕙配合调查,回局里做个笔录。”他的目光掠过少女苍白的脸,声线陡然干涩:“现在就走。”
直至背影消失之际,刘焕的身后传来一阵微弱的声音:“你已经夺走我一个亲人了。”
“现在连最后一个也不放过吗?”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可以听到银针掉落的声音。
闻言,姜紫蕙的脑中再次浮现起那个阁楼里奄奄一息的男孩——他嶙峋的背起伏着,像一条被搁浅的鱼。
或许是为了稳住吴婉音的情绪,刘焕最后补充了一句:“学校里相关的所有人包括老师,都要配合调查,不止是她。”
最后,刘焕的脚步在庭院前停留片刻,又沉沉向前走去。
此时,姜紫蕙回头望去,只见舅妈站在昏暗的走廊里,身影单薄的像一张旧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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