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妈腿好离开后,屋里又恢复只有我跟外婆一起生活的日常。但现在的外婆过得轻松很多——没有了外公这个巨婴负累。
她现在每天除了早晚去念经,就是买菜回来做饭。地板有我拖。如果碗堆得多些,就由我洗,少的话才由她洗。
我说:我喜欢一次有很多碗一起洗,比较有成就感。
她记下了。之后但凡要洗的碗多到五个以上,她就留着不洗,我看到自然会去洗。但若少于五个,我看到就跟没看到一样,无动于衷。
我说:我在等碗堆够了再洗。——说的是实话。
通常外婆不会等堆够了再给我洗。她自己随便用水冲冲就算完事。所以,只要一摸那碗——是滑腻且黏着(有油没洗干净)的,还是不黏不滑的——就知道那碗是外婆洗的还是我洗的。
虽然我不满意外婆那么敷衍的洗法,但既然自己不洗,就不该嫌弃。该用时还得用。然后就是一周会有那么一两次由我主动来洗。
不是特地要洗,而是外婆每次都会做一桌子菜和一大锅饭,足够五人份的一顿饭,却只煮给我们两个人吃。
就算外婆的饭量是我两倍多,我们两个也吃不了那么多。但她就是喜欢有满满一桌的选择。
并且……她的满满一桌,全是她爱吃的咸菜、豆干,我比较喜欢吃的带绿叶的清炒蔬菜,很少能见。
有时忍不了,我只能自己跑去超市买棵白菜,自己清炒一盘吃。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外婆的做饭习惯,每次做一顿新鲜饭菜,会需要我俩连吃两到三天。
通常第一天不会有太多碗盘要洗,她会随便冲冲了事。但当第二天或者第三天,剩菜剩饭终于吃光,洗碗盆里会一次堆出老高的碗盘。那便成了我的工作。
外婆很自觉收拾了自己的碗筷放入洗碗盆,便不会再管。自去刷牙,然后要么睡午觉,要么就是到了傍晚出门念经的时间,她自个儿穿鞋走人。
我呢,要么是先吃完饭,坐一旁等着,等外婆吃完,才开始收拾满桌餐盘,进行大洗;要么就是我后吃完,然后自己自觉去处理那盆已经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碗盘。
我是一定要用洗洁精的。每次洗完,再倒掉盆里脏水,空着那个盆盛装水龙头流出用来冲洗碗盘泡沫的流动水。像这样清洗的用水量能再装满一盆水。把它留着,可以用来浸泡下一顿的脏碗。
*
2.
外婆喜欢过节。
从小,原生家庭的反复无常,上一秒还和颜悦色,下一秒就莫名发火。咒骂侮辱你是轻的,严重时那个人会直接动手打你。
掀翻桌子,打你打到木条断掉。如果不解气,他还会干脆拎起你,把你强行拖到楼上房间关起来,像摆布一件玩具一样,想怎么糟蹋就怎么糟蹋。你越反抗,他越兴奋。而且,他这么对你,不用付任何代价——社会的默许。
这样的原生家庭,日常如此,节庆日也没什么不同。只是可惜了偶尔某人心血来潮做的那一桌子年夜饭,就那么被他自己给一掀桌的糟蹋了。
这样的日常,我无可躲避地忍耐了十八年,经历了十八年。
这十八年里,外婆从来不在局内。哪怕我受不了,从小学三年级起频繁往她家跑,恨不能永远不再回去,不再见到那个人。但每次待不了两天,就会被外婆赶走。我赖着不走,她就会叫来老妈硬把我带走。
那时候,外婆眼里的我,是个外人。如果我是孙子而不是外孙女,那她一定会很乐意我去跟她住一块儿,我想住多久就能住多久。
后来我去了北方,远离南方老家。
起初,我只是学着室友给家里老人打电话,结果,奶奶骂我浪费电话费,外婆则喜乐乐地跟我闲聊了两句。
记得那次挂断电话后,我跟室友说,我从她那里学到了一件事:老人需要有人给她打电话。——这是从她们说话语气传达的情绪中感受到的,而不是只听她们说了什么。
只不过,即便如此,我也没有太大动力想要再给她们打去电话。没想到,那之后没过多久,外婆竟然让老妈主动给我打来电话,问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一个多月都没给外婆打电话?
有生以来第一次被触动到。连老妈都不曾主动在意过我,却是外婆还记着我?准确来讲,是记着我给她打过电话,而且竟然还希望能再接到我给她打的电话。——我很意外。当时。
现在想来,应该是时机刚好契合的缘故:我需要一点点“关系”的连接,而外婆那时候已经差不多也等同是成了不被需要的存在,也同样需要有人记惦着她,或者至少能给她一个理由让她可以主动去找她几个儿女说说话——比如我没打电话这件事。
就这样,我们各取所需,相互取暖。从一个月通一次电话,逐渐变成一周一通电话,再持续了十多年,直到我在疫情爆发前一个月,刚好回到老家……之后就干脆住在外婆这边,打算待到疫情结束后再走。
这才有了我跟外婆一起生活的五年的缘分。
也才让我发现:外婆喜欢过节。
-
一开始,外婆对待节日的态度和那股兴奋劲儿,我不能理解,更无法共鸣。只是配合。但刻意的配合,其实很耗心力,很累。
久而久之,我便只是不说话的在一旁听着。不笑,也不会说任何扫她兴的话。
这五年,我对外婆最大的配合是:外婆问我“明天要过xx节,你想吃什么”——的时候,我会稍微想个和平时不太一样的素菜,让她加上这道菜。其他的,随便。
她会很高兴。满意我至少有听到她在说什么,有回应她想要的反馈。
外婆还有个习惯,每次临近节日,她会先早几天“提前”过一次节。理由是菜价便宜。然后在节日当天,她还要再过一次。理由是菜买多了,别浪费。
反正,每次的节日,我们都要吃两大顿。
不同于平日里一次做一大桌的菜,然后连吃两三天的翻热食物,——节庆日的伙食,是两顿都要新做的满满一大桌。但紧接着,我们就得连着吃一周多的翻热食物。
所以,外婆的生活里,必须要有冰箱。而且是一个两米高的大冰箱。再加一个一米多高的冰柜。
*
3.
即使已经淡出子女生活的中心圈,已经处在不被他们需要的边缘,身边也再没有比她更老的老人(她已经83岁)需要她照顾,然后拿工资养活自己。——外婆一边成天念叨着“老了,没用了”“活那么久有什么意思”之类的丧气话,一边还是会留意有什么有价值(除了念经之外)的事情可以做?——最后,她总算找到了:卖废纸盒。
卖废纸盒,首先需要寻找和积攒废纸盒。由此,外婆逐渐认识了一些小区的阿婆。她们自己不收集废纸盒,但乐意帮忙,顺便给自己增加一项社交活动。于是,外婆在小区的小社交圈就此建立起来。
小区外,外婆的四个子女也开始因为废纸盒而每月给她主动打一次电话,让她去拿他们已经堆积成小山的网购包装盒。
这也多少增加了外婆跟子女之间的联系频次。就算见不着人(她去时他们未必在家),但通电话的频次已经从过去非大事不联系,一年顶多一两次的来电,变成现在平均一月能有一次来电。
对外婆来说,四个子女便是四趟往返。哪怕每月只去一次,也能把四个子女家轮流去一遍。平均一周去一家。日子也变得丰富不少。
仿佛“收集废纸盒”逐渐引发起一系列连锁效应,为外婆重新搭建起一个新的社交网。
不知道它能持续多久,但只要这样的社交网的中心——收集废纸盒——行为还在持续,那就算人不同了,这样的社交活动应该也还会持续下去。
正如外婆早晚都会去固定地点跟莲友一起念经——这个行为的持续,让她的这个社交圈就算有些成员不同了,这个社交圈本身也还是在继续运转着。会时不时有莲友(可能更年轻一些的,比如像我妈那个年纪的莲友)主动给她打电话,约她一起去哪哪的寺院参加集体诵经活动,顺便过夜——她们管这叫“去玩”。
每每这样的时候,外婆都很高兴。社交圈又拓展了些,活动又丰富了些,还有比自己年轻不少的人也愿意带着自己一起去玩。
生活开始丰富的同时,过去时常念叨的“老了没用”“活太久没意思”之类的话,外婆近来提到的频次逐渐减少。
挺好呀,活了一辈子,没怎么为自己活过,临了临了,还有机会给自己生活添点只为自己的颜色。不管还剩多少时间,最后的路上,如果外婆自己的颜色能够丰富一点,那或许待她弥留之际,最后想起的,也能多点甜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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