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姑娘,您想要跟我合伙开铺子?”周禾努力让自己表现的平静,可即便这样她的声音也还是引来了院里两个婆子好奇的张望。
周禾的面色蓦一下涨的通红,心中暗自后悔:这几个月立的安之若素,落落大方的人设算是毁了,她刚刚那样而落到吴芳娘眼里,应是粗鲁,浅薄,又沉不住气的很吧?
穿来这么久一直都自信满满的周禾,忽然有了一丝状似自卑的情绪。
其实周禾真的想多了,吴芳娘包括吴婶子在内,都没觉得她这反应有什么不对,非但没有不对还特别正常。试想一下一个十五六岁的山里小姑娘,纵有些打猎治厨的本事,本质上也还是个没经过事事的孩子,遇着阅历之外的事惊讶才是正常的反应
若周禾还同之前一般,表现的镇定自若,吴芳娘反倒要犹疑自己与周禾携手开店的决定。毕竟她在做这个决定之前,也是忐忑辗转了数日,现在见对方与自己一样心慌,不但没有不喜反是多了一丝同命相连的亲切。
周禾这下可以说是歪打正着了。
不过周禾毕竟不是真的十六岁,她很快镇定下来,细细询问吴芳娘具体的打算。
吴芳娘是个坦荡的性子,直接将自己的计划一五一十说给周禾:“我在县城东市附近有间铺面,之前一直空着,上次偶然吃了你做的碧玉冰粉,我便想:这样的美味若是开铺子售卖,定然会有不少人喜欢的。”
周禾有些明白了,吴芳娘想要开铺子,也看重了自己的手艺,不过她选择跟自己谈合作而不是直接提出买方子,周禾心里还是挺意外的。毕竟这个时代的人门第观念极重,吴家到底什么来头她不清楚,可是就凭吴芳娘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随手就能拿出一个铺子的手笔,跟自己的差距就不是一般的大。
周禾一向有话直说,想不通便直接问了。吴婶子诧异她听闻这样的好事,不说立马答应下来还要问东问西?
吴芳娘倒是没有见怪,她耐心的对周禾解释:“一来我手上没有足够的人手,且自己也不方便去盯着。再者我若是想买方子你肯卖予我么?思来想去咱们合作其实挺好的,你有经验,我有铺面,我能赚到钱,你也可以省去每日奔波的辛苦。”
最后这句话,让周禾听了心里一动,她微挑眉目光复杂的看了吴芳娘一眼。
对方仍旧是一幅人畜无害的模样,笑吟吟望着自己,不过周禾心里却不怎么高兴,她这是暗地里将自己都调查清楚了?
周禾没有立刻给出结果,只说这事得回去与家中商议之后才能决定,吴芳娘听了丝毫没有露出失望之色,好声好气的让吴婶子送周禾出去。
倒是吴婶子很有些不解,她絮絮的劝着周禾:“周小娘子,这么好的事你还有啥好想的?我们姑娘一不要你的方子,二不要你出本钱,说白了就是做个厨娘的活计,挣得可是开店的分红。便是一开始店面做的不大,也总比你挑着担子摆摊来得强吧!”
吴婶子这话说的很不客气,就差明着说周禾不知好歹了。
周禾没有着恼,解释道:“婶子,咱们这么熟了您叫我禾儿就行,我知道您是好意,您家姑娘给出的条件也很优厚,只是这毕竟不是一件小事,我总得回去跟家里说一声的。”
这话倒也不算错,吴婶子胸脯鼓了又鼓,到底把心里的那口气压下了,劝道:“那你回去跟家里说了,记得早点过来,这可真是难得的好事。我一向看你是机灵的,关键时刻可别犯糊涂!”
周禾笑着应了。
回去路上周禾留意观察着经过的几个村子,想来这里也都接到了提前缴税的诏令,到处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氛围,所见之人皆板着脸孔,连不懂事的小孩子都被管束着,失去了往日的活泼。
周禾的心往下沉了又沉,人都是群居动物,若非万不得已哪有人愿意离群独居呢,想要留在村子里继续生活,这税赋就逃不过去。
心事重重回到家发现周小山并不在,想来是跟小伙伴出去玩了。周禾也不在意,简单吃了点东西,坐在房檐下托着腮发呆想心事。
今天吴家这一趟可以说是收获满满,非但可以结了她的燃眉之急,今后还能有个稳定的赚钱渠道,可是周禾远没有吴家人想象的那般开心。
她心里有着太多的疑惑,这些疑惑解不开,就彷佛把自己的命运稀里糊涂交付到别人手上,怎么都让人欢喜不起来。
吴芳娘伸出的这根橄榄枝貌似诱惑,却不能确定这背后的代价究竟是什么?
吴芳娘出现的太奇怪了,她的容貌气度,形容举止一看就出身不俗,受过良好的教养,这样的人怎么会忽然出现这样的穷乡僻壤?
出现了也没什么,她安稳待在内宅也还算正常,偏生还要做生意。她说自己没什么人手,大户人家还能缺了人手?除非她这些所为都是瞒着家族的,那么自己跟她合作,万一有一天被她家里人知晓,是否会受到迁怒,跟着一起倒霉?
可是不答应?自己有什么理由不答应,不答应眼前要交的税赋都能压死自己。
到底要怎么办呢?
周禾越想越多,越想头绪就越纷乱,整个人陷入了一种焦灼的情绪之中。
继续又颓了一会儿,周禾起身准备给自己找点事儿做,持续陷入丧的情绪只会让她的状态越变越糟,忙起来反倒会好些。
周禾打算去山上割凉粉草,在家发愁也愁不出结果来,还是抓紧时间赚钱吧!
傍晚时分,陈香草又来了周家一趟,告诉周禾明天的凉粉先不要做了,最近除了逢集其余日子卖凉粉的事他都打算停一停。
周禾心中微叹,知道提前缴税的政策一出,乡下的生意怕是都难做了。她拍拍陈香草的手:“嫂子,我知道了!”
陈香草有些担心周禾:“禾儿,你家这税赋......”
周禾家的情况明明白白摆在那,分明只剩一大一小两个,却要再多交两个成丁的赋税。周猎户是失踪,周大郎又不被承认阵亡,凭空多出来好几石的税粮要交。
周禾不想说这个,勉强扯了扯嘴角:“还在想办法,嫂子不用替我担心。”
陈香草叹口气,终究是什么都没说。说啥呢,说啥都没用,这么多的粮食谁家凭空也拿不出,便是想帮忙也帮不上,既然帮不上那些苍白无力的安慰,说了其实也没啥意思。
后头周禾连着进城三天,将家里的铜钱攒到一贯,之后她家地里的稻子该要收割了。
古代可没有大型收割机,稻谷采收全靠人工劳作,虽然周家的地只有两亩,可她家人手也少啊!周禾周小山加一起勉强能算一个劳力,这么多稻谷只怕三天也收不完,更何况稻谷也不是收回来就行的,还要脱粒还要晾晒,桩桩件件都不是轻省活计。
这里收稻谷主要用到的工具是铚和??。
铚,长得像一块扇形的带孔刀片,专门用来收割稻穗。使用时将刃部大致水平贴在直立的穗茎上,横向用力割掉稻穗。而??,则像一把大镰,用来收割已经被??割去穗后的稻杆。
这些稻杆被割下后就可以就地燃烧,用于肥沃土地,也可以担回家做生活燃料,还可以喂养牲口。总之都是不能浪费的好东西。
春秋两季收稻也被称为双抢收,因为这个季节天气多变,雨水频繁,一旦收回来的稻子晾晒不急这一季的粮食就糟蹋了。所以周禾姐弟只能先顾着收穗,稻杆的事反正不急,那就先放一放吧!
收稻这天一大早周禾和周小山穿上最破的衣服,头和脸也用布巾包的严严实实,带上斗笠拿着铚一头扎进了自家田地。
周禾带足了干粮和水,直到收割完毕,除了睡觉他们都要一直留在田里。
收割完一垄稻子,周禾扶着腰站在原地喘气,她由衷觉得种田是世上最辛苦的事,没有之一。
真的 ,之前觉得每天起五更睡半夜的去县城卖凉粉已经很辛苦了,可是比起收稻子来,那点辛苦真的不算什么。这才干了半天不到周禾觉得自己的腰都要断了,而且这还不算完,待会还要将那些稻穗全部运到晒场,晒干后还得脱出谷粒。
望着眼前大片大片的稻谷,周禾无奈的闭了闭眼,干吧!不管咋说,这地里的出产好歹能抵一部分赋税不是。
转眼就到天黑,周禾姐弟抹着汗坐在地头休息。周禾将喝尽的水壶往周小山身侧一丢,说道:“我用担子把稻穗挑回去,小山你就在这儿守着吧!”
“姐姐,我挑你来守着。”收下来的麦穗没人看着不行,村里总有些心术不正的人想要捡现成的便宜,但是周小山看着他姐那一脸的疲惫,执意不肯留守。
姐弟俩正争执不下,周有粮拉着平板车大步从远处过来,他得了周四奶的吩咐来帮着周禾姐弟拉稻穗的。
周禾感激的一个劲道谢,周有粮这人性子憨厚,被周禾谢来谢去都有些不自在了,说道:“咱们都是一家子,这点事不算啥。”说罢也不再多话,吭哧吭哧将稻穗搬上车,直接拉到周家前头的一片晒场。
这晒场也是要昼夜看着的,周有粮直接将周禾家的稻穗堆在自家稻堆的旁边:“你家人少,分不出人手,放这儿,夜里我帮你一起看着就行了。”
周禾那些感激的话忽然就有点说不出口,面对周四奶家的帮助,她那几声轻飘飘的感谢显得太没诚意了,只暗暗将这份人情记在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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