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夜的茶水会浑浊,腐烂的柿子会发黑。仿若对着无底的深谷说话,不被允许靠近,不被探听纠察,无论本人抓狂还是劝说,亦不为其所容。
到底是莫可奈何的。
世间情谊,说简单简单,说复杂也复杂,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少一个都不成。
人和方面,世初淳向来秉持着合则能成,不合则散的观念,免得紧巴着不放,强人所难,翻落了个难堪。
时长劝慰自己莫强求,求到最后,一无所有。却没料到有朝一日会面临二者山不就我,我不就山的局面。
从一开始的人挺和的,等了好久,等不来恰如其分的天时地利,以至今时今日,天时正佳,地利方好,许诺于她牵手的人却背道而驰。
她以为自己和织田作之助之间,不会出现什么大的问题。两人的性格皆非剑拔弩张之辈,顶多一同喝着茶水躺在被炉内。而她以为的,偏偏只是她以为。事实证明人不要太过狂傲,不然总会有现实作对。
世初淳的第一反应是笑,当面临的困境如此直白明确,除了维持着表象的体面,莫非是要他哭丧着一张脸?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面对一筹莫展的局面,她已然习惯性地戴上了强颜欢笑的假面。等发觉时,摘都摘不下来。
感情的联系太过紧密,要用蛮力扯断,就感到牵扯头皮的阵痛。感受到的内驱动力毁灭是这般明显,先前为自己指明的道路,走到尽头,只有光秃秃的悬崖峭壁。
从心窝凝实的冰霜结成长块,形成一柄无往不利的长刀,一直刺到嗓子眼,一张嘴就尝到了血腥味在喉。
不要去想,不要在意,不要较真他的话语。
要维系家人的情意,就要尽量屏蔽自己的感受。竖起厚厚的心墙,才能有效地保证自己安全无虞。
一家子人在同个屋檐下进进出出,这里摩擦,那边磕碰,多的是滋长的矛盾不可言说。
芝麻绿豆大的小事重复席卷,渐渐成为豌豆公主几十层被子下无法忽视的豌豆。
若非打定主意从源头断绝关系,就得在相互忍让与包容里,忖度彼此之间的距离。在享受亲情的温润之际,承担与之带来的锥心之痛。
与其说织田作之助忘记,不如大大方方承认他根本没有相关的回忆。一切只是存载在她大脑重复播放、自娱自乐的影像而已。
是她一厢情愿,以在这个时空不曾发生过的,莫须有的过去,强行为在武装侦探社勤勤恳恳工作的人员扣上罪名。
她不能这么自私,打扰别人一家子其乐融融的欢喜。
“我只是很高兴……”无处安放的手,要左右手十指相扣还是藏进宽深的衣兜。以往流利的语句,在此时此刻连吐露也磕磕绊绊,幼稚园里牙牙学语的孩童都要笑话她了。世初淳说:“您活着,孩子们也活着……”
“这是诅咒吗?你在威胁我?”
红发青年像是一头悉心养育小动物的豹子,哺育的幼崽沾染到其他动物的气息就辨别不出来。
看到孩子没有第一时间迎接,咬住她的后脖颈叼回自己的窝,让她二十四小时承受自己绵密的关注与宠爱。而是翻脸无情,将其视之为威胁,乃至于抛弃。
织田作之助眉头挑动,两指夹断指节间夹着的长烟,冷冽的目光比成型的冰锥还刺人。他摁灭烟,心道港口黑手党的人果然不容小觑。
燃着火星的烟头骤然熄灭,世初淳心中好像也有什么东西跟着被灭掉了。风一吹,泄露了内里庞大的空洞。
她是一名提着灯盏独自前行的旅人,一路上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内心的烛火。
然而最深的伤害来自最爱的人,最亲近者可在致命处嵌入最深的刀具。这才发觉四下皆暗,没有其他可供照明的光源。
“够了!”
芥川银撑着墙壁,颤巍巍地站起来。
“你们要找的芥川龙之介的妹妹——就是我,芥川银!我是根据自己的意愿离开哥哥的,不管是你还是哥哥,都没办法扭曲我的意志,更别提要我落入与港口黑手党为敌的武装侦探社手中!”
是这样吗?
织田作之助自认为才智平平,无从识别他人的阴谋诡计。好在他所在的组织里,有一位能够看破计谋,洞若观火的天才。他决定申请场外支援,打电话给武装侦探社的外置大脑——江户川乱步。
是江户川的话,想必能很轻易地辨别出女生言语里的真伪。探查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包括指示他下一步该如何行动,是顺从自称为芥川银的女性的意愿,放她们走,还是先二话不说扣留下二人,等着芥川龙之介回来再说。
织田作之助手持电子设备,拨打一通号码,完全不担心两人会趁机袭击。
不论是正面攻击还是侧面偷袭,交替作战亦或者围攻而起,他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够同时压制下她们。
播出去的号码迟迟无人接听,聒噪的嘟声比蝉鸣还挠心。
他想起来了,这位伙伴对在意的事很在意,哪怕是譬如争夺零食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对最不在意的事,哪怕是刚刚加入武装侦探社的同伴的性命也会弃之不理。武装侦探社真是聚集了一堆奇奇怪怪的人呢。
嘛,他也算是其中的一位吧。
虽然织田作之助自认为自己正常很多。
他只是个拿起枪就知道怎么使用,杀人跟呼吸跟简易,一个人完成一个组织的成就,做到巅峰水平就激流勇退的人罢了。
转行做的侦探也相当不入流,写小说纯属是为了兴趣。不抱有必定能获取功名的自信,收养十来个孤儿不贪图善名,他不需要那些。至于那位首领说的获奖,算是发掘自己爱好上获得的勋章吧。
芥川银先一步接到了港口黑手党本部层层被突破的消息,她的手狠狠抖了抖,“没有时间再耗在这里了,我要去见哥哥。他不能再待在那里,他会死的!”可是,这个男人,还有首领夫人……
秘书扶着墙,进退两难。
空气中夹杂的烟草味久久不散,织田作之助低下头,世初淳昂着首,两人的视线在跃动的尘埃里缄默地交错。
说不完的话,总有截止的时候。赏不完的花,次日就会掉落。放过该放过的,错过该错过的。他们之间隔着一条隐形的河流,里头翻滚着骇人的波涛。春江水满,充沛的雨水溢出载满了的湖泊。
“父……织……”踌躇的唇齿逸散出冰冷的白气,微弱的吐息蒸发了疏远的间距。衡量着双方现时的身份,更改反复掉往昔的称呼,直到找到其中合乎尺度的,能够保持好合适距离的那一个。
最后探得到只有一片空洞。
“这位侦探先生。”
时好时坏,终究会迎来不幸的生活,是克制着力道的慢刀子割人。受着屠宰的猎物没法逃脱,只能眼睁睁地望着锋利的屠刀起起落落,期候着哪一天能真正地等到彻底的手起刀落。
等到彻底失去了,又陷入浑浑噩噩之中。终于扎透了的忐忑不定的心,认为割块肉,给点吃的日子过得还不错。
要有所得,必当有所失。把灵魂出卖给魔鬼,交换来他们的和平安乐,多么划算的买卖,多么便宜的代价。
不过是无法相认,被视为仇敌而已,也没什么。
不过是……
不过是……
想要勉力挤出一个笑容,最终呈现出事与愿违的结果。
脸颊的两团肉不配合,跟冰块似的冻住了。面部表情失控,偏偏要维持住。一抬眼,眼睛就发酸,咧起唇,嘴角就忍不住下撇,在腮帮子好像塞进了一整颗去了皮的酸柠檬。
她的脸是不是僵掉了?她看起来是不是很像一个受不了冷场,百般活跃气氛的小丑?
融金落日,烟霞漫天,干哑的嗓子喊不出他的名字,凝视着的人由始至终回以冷漠。
没有同伴的帮助,织田作之助按照自己的判断行动。他跟护犊子的母鸡一般,开门见山,“你不会再出现在我和孩子们的面前,对吧?”
闻言,女生好似被某种无形的子弹头击中。他只是遵从自己内心的想法,如实陈述。整得好像他欺负了她似的,织田作之助忽略掉浮现的困惑,这份演技浪费在他身上实属浪费。
女生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在触手可得的方位,那一眼投射过来,仿若遥远得隔着千山万水。
随心所欲的侦探不在乎,反正无关的人不在他的关照范围。
对,就该这样。织田作之助对自己说。
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过是个敌对立场的陌路人。
他们从前没有联系,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他预备放过威胁了自己孩子的家伙们,已是心慈手软。再多的就要不得了,孩子们是他的底线。莫怪乎被触怒的猛兽触之即死。
织田作之助乘胜追击,“告诉我,你会从我的世界离开,永远不会再打扰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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