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织田作之助回家,发现女儿较之以往安静。
说来奇怪,孩子的安静与安静之间,区分仅有番茄与西红柿的差异。要分辨它们确乎是容易,可对于漠不关心的人来说,纵使它们与西瓜混在一起,也没有什么差别。
充其量只是可供食用的物品。换多少个名字,也不能更改这一点。
织田作之助托起世初淳,端看女儿的情况。
孩子单把头埋在他的胸膛前,神情郁郁,罕言寡语。是有什么事都大包大揽地靠自己解决,不想开口求援于他人的内敛。
想来小孩子也有小孩子的烦恼,而他自己还没成长到足以让她分担忧扰的高度。他还得再继续加油,好成为女儿背后顶天立地的靠山。
织田作之助抱着女儿洗完头,用吹风筒给她烘干头发。干热的风吹着头皮,偏高的热度熏得人融融的,宛然一曲勾得人昏昏欲睡的催眠曲。
他的手指头捋着孩童柔顺的长发,确认了洗过的每根发丝不附着水花。到他检查完,手掌侧放,女儿的脸歪歪斜斜地地贴到了他的手心,似纵横交错的掌纹长出了一朵稚嫩的花。
孩子悄无声息地睡着了。
有了多年抚养幼童的经验打基础,织田作之助已能够负责照看女儿一整天,不出差错。世初淳什么也不做,光躺着,他也能从清早唤她起床,完好地执行到夜晚哄她入睡的整个过程。
即使他的女儿压根不需要他哄,也不需要他一勺子、一勺子地喂饭,而他只是单纯地享受着照顾孩子,养育着小不点一丁点、一丁点长大的经过。
成就感在挫败之后,因熟练而显得磊落。
织田作之助一开始给孩子扎头发,扎出了冲天辫。孩子眼神里写着,“要不还是算了吧。”瞥见他跃跃欲试的模样,还是默不作声地任由他摆布。
纵然他绑的双马尾,左边大,右边小。编的麻花辫,一头粗,一头细,女儿还是能十年如一日地捧场,朝他微微一笑,比了个“OK”的过关手势。
熟能生巧。现如今,织田作之助已经能流利地为女儿扎头发。他还在礼品店挑选赤朱丹彤的缎带,在女儿的手腕绕了两圈,按着孩子的肤色对比颜色明暗,丈量起尺寸大小。
他添置了女儿专用的梳妆台,人坐在前方,为孩子梳妆。
他替世初淳扎头发时,两只手固定着孩子的头发,上下嘴唇一碰,含着色调鲜艳的发带,光滑的镜面映着孩童纯洁乖巧的脸。
日子总不会万事亨通,说来令人发笑,父女俩因自身的不同理念滋生出的矛盾,是他的女儿妥协的次数比较多。
赛尔提指出,以他女儿绵羊似地,软绵绵的性格来看,她真的生气的话,大抵是很难被哄好的。但织田作之助从没见他的女儿真正对他冷脸过。
即便他真的弄疼了她。
经过长期带娃经历磨练,织田作之助现在绝不会再弄伤孩子,叫她受热、挨冻。
他会在夏天给女儿穿上清凉的服装,冬季为她细致地涂好购置的润唇膏。他本人也在勤勉地工作,争取有一天能够供女儿上学,搬离当前蚊虫众多的环境。
一方土地养一方人,他生在横滨,长在横滨,在这儿游刃有余地维持生计。而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在其他安适宜人的区域,悠然自得地生活。
注视着在自己的怀里安心地睡去,而非随时警惕着被烫到头皮的孩子,织田作之助领悟到女儿放松下来,全身心地依赖,人不由得会心一笑。
这会儿,他在孩子的心里,也是个可靠的父亲了吧。
劳碌了一整天的青少年,下巴碰碰女儿的额头。“晚安。好梦。”
是日,世初淳照例蹲门口乞讨。待天色渐晚,一个人目不转睛地走过来,抢走了她的碗。
不是吧,这都抢?一整天的收入飞了,世初淳下意识朝前追了几步。
实际上她跑到第三步就后悔了,结果那个抢她的抢劫犯也后悔了。他掉头,跑了回来。
世初淳以为他是良心发现,没预料到人心险恶没有下限。
抢劫犯转头干起了拐卖的行当,他毫不客气地连人带碗一起端走了。
横滨人命买卖盛行,人口贩卖、器官交易亦是数不胜数。
有些人生来贫困,没接受过正儿八经的思想教育,就做不到把人当做是人的基本准则。有的人手头有几个钱,自认作至高无上的神明,就不把下面的人当做是和自己同一个物种。
某些特殊人群的癖好是玩弄幼童,某些人家等着黑市里流通的小孩器官救济。能捞走一个幼童,左右是笔稳赚不赔的划算买卖。只要卖出去,保准他富得流油。现行犯是这般筹算的。
世初淳怀里抱着碗,碗里装着钱。她在几秒的惊诧后,奋力地挣扎起来。抢劫犯加人贩子嘀咕了句什么,用力地捂住了她的鼻子、嘴巴,强制绑票对象不能发声。
吸不进的氧气,被堵塞的口鼻。视野所见黑白交错,渐渐归于沉寂。
等世初淳醒来,她躺在一张大床上,脖子缠着一条蝴蝶结缎带。
她身上套着复古的小洋装,通体是天蓝色的。床边摆放着一个可推动的餐车,餐车摆放小蛋糕、饼干、巧克力、果汁、美酒等食物与饮品。
一个中年男人坐在床边,手边摆放着工具箱。见她醒了,微微一笑,笑起来居然有几分和蔼可亲。
她心道糟糕,她来不及装睡了。
中年男人不是戏剧里显而易见的坏人形象。没有留着秃顶的地中海发式,也没有特征性的大肚便便。
他的外貌特征,准确地贴合街道上每个擦肩而过的普通路人。连招呼人吃东西的手势,也寻常得不得了。兴许他也是谁人的父亲,谁人的丈夫,平凡地拥有着自己的家庭、妻子与子女。
谁能想到表面上风光无限的人,背地里肮脏龌龊得要命。
为何一睁眼,就把中年大叔列为危险人物,嗯,真想帮她的话,她现在应该在警视厅,而非换了身衣服,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旁边坐着一个携带危险工具的大叔。
世初淳警戒地拉开距离,中年男人就要来拉她。
稚嫩的孩童跑出三、四步,体格大的成年人单迈出一步就追上了。她眼疾手快,摸到了餐车。
世初淳原先是想要推翻餐车,制造混乱,又怕混是混了,乱没乱成,反叫对方恼羞成怒,故抓了杯果汁抱在手里,后退了几步,缩到角落里。
中年大叔比了个请用的手势。
横滨涉黑的行业发达,形成异常成熟的产业链。要转卖一件货品。是的,到了交易的阶段,被贩卖者就被剥夺了人格,沦为了明码标价的商品。
不必和贩卖、购买的人谈怜悯之心,真金白银跟前向来无慈悲。
人贩子前脚刚绑住一件货物,后脚就能挂在交易网上售卖。快的话,不出三小时就能洗干净了送到买家的床上。货物过三、五次手的时长,也通常能压在十二个小时内完成。
中年男人从兜售上等货品的人口中得知,第一手的人蹲点有一段时间了。
以那个人多日以来的观察,这个孩子是个哑巴。
她生来残疾,是个未经世事的天然幼女。对中年男人这样慕残、喜爱摆布幼小、脆弱的孩童的人,简直是全方位的精准狙击。
第一手贩卖的人说,他原本只是想要抢钱,后来就——想想都知道是托词。人绑都绑了,还为自己拐卖行为找借口。
中年男人不介意这些,他的需求量大,玩的残疾人太多,基本一夜能损耗六、七个。
活人拉进去,尸体拖出去。全无二次利用的可能性。几乎以一己之力,把横滨的慕残市场挤榨到了天生的残疾人供不应求的地步。
然,既然有需求,必然有供应。
先天的残疾人没了,就人为制造出一批。
可他还是偏好天生就有部份缺陷的货品。摆弄着先天就有着缺陷的残障者们,会让生来就完整的中年男人得到莫大的满足。并且认为不能理解这种心情的人才是舛误。
世初淳被怪大叔接近和气的眼神看得直发毛。
在她原来的世界,每个女性都或多或少在异性那遭遇过不好的待遇。无论是言语还是行为。
青春期时,她的同学发育,胸部大。就被同班的男生们追在后面数落,说胸这么大,是□□大的吧。那个女生之后上学,就弯着腰,躬着身,人还没毕业就驼背了。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换了一个世界还是这副鬼样子,世初淳不由得感到了烦躁。
织田作之助把她保护得太好。这种好,并非物质上的优渥,而是安全上的保障。在杀戮、抢劫、贩卖等违法交易层出不穷,且能光明正大地摆到明面上的地域,不为个人的安危所扰。
叫她忘却了潜在的危害。
这些管不住自己手脚的人,为何就不能自己断手断脚,静悄悄地从世界上消失掉,而是以烙印在受害者记忆中的阴影,来成全他们畸形的愉悦。
在怪大叔凑过来时,拿手里的玻璃杯砸晕他的概率……大概率为零。果汁里面下了药的几率……混蛋,为什么她非得陷入这种奇奇怪怪的纠纷,挖空心思思考这些乱七八糟的出路。
中年大叔指了指他的正上方,上下眼皮合拢,冲着她笑。大有她不吃的话,他就要来吃她了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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