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生记录下来了这个日子，这是她登台演出的第一次。
混在乐团里，不是首席，也没有坐在第一排，不过是一个很普通的角色，负责普通的合奏。
艺术节的闭幕式结束后，李朝阳来接她。苏生背着那个橙色的琴盒，穿一身白裙子站在校门口，引来了不少侧目。李朝阳找到她的时候，苏生正在和一个男同学打着招呼，他冲她摁了一下自行车铃，样子是有点不高兴了。
回家的路上，他们一直没怎么说话。
四月是落雨的季节，槐树冒了叶子出来，只不过长得不怎么浓密。这两天太阳很好，如果不出意外，没多久便会有一场雨了。
苏生舒舒服服在后座坐着，她很喜欢这种树荫和光斑在脸上交错闪过的感觉。她跟李朝阳的样子像是90年代末谈情说爱的小情侣，现在很少还会有人骑这种自行车了。
不过这是苏生主动要求的，理由说是顺便帮他强身健体，于是李朝阳的登山车便多了一个后座。
他们现在正要回家去，不是尹素和在的家属院，他们有了一个新家。首付刚付完，吃掉了李朝阳银行卡里一笔不小的存款。他们打算坚决不要父母辈出钱，现在的生活是李朝阳每个月还房贷，苏生虽然有家里打来的生活费，但平常也会打打零工，还是在原来的那家花店。
他们刚路过那里，李朝阳说是庆祝今天演出，还非要进去给她买一束花。他以为让苏生站在门外就没事，结果店老板是认得他的，折还是打上了，苏生只得哭笑不得地推门进来说了声谢谢。
他买的还是向日葵。
苏生抱着花坐在后座，半晌不说话，自己一个人在沉思什么。过了好一会，她才开口提起魏明禹了。
“你知道吗？他其实不是个那么差劲的人，即使他真的做了很多对不起我哥的事。那家花店，当初其实就是他把我推荐到那里去的，但我不知道。之前我哥说，不管经济再怎么困难的时候，魏明禹还是会每周从那里带束花给他，这不光是为讨我哥开心。花店的阿姨，她丈夫是开货车的，几年前在高速上出车祸，人当场就没了。她真的好坚强，一个人带着女儿生活到现在，也不愿意再婚……”
“那现在轮我买了。”
他当时说了一句，可是一阵风突然吹来，苏生没有听清。一只槐树虫被风裹着从空中落到他肩膀上，苏生笑着把它捏起来捧在手心里。
“常棣之华，鄂不韡韡……”
她轻声念了句诗，声音顺着风飘进了李朝阳的耳朵里。
“想哥哥了？”
她靠在他的背上点头。
李朝阳突然把车刹下，苏生抬起头来，看见了医院门诊部的那几个红字。她跳下自行车的后座，把手里的槐树虫送到一片树叶上。
“我们回去一趟吧。”苏生刚准备坐上车的时候，他对她说。
“回哪？”
“河南。今天应该去看看你哥。”
这显得唐突而仓促的决定，但苏生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他们好运地赶上了半小时后的那班高铁，她在路上给爸妈打了个电话。
回到久违的家，吃了顿简单的下午饭，他们就出发去墓园了。还是骑自行车，这次苏生是以低碳环保的借口。
院前苏启要她为火化做碳中和而种的那棵槐树，现在已经长得比她还高了。
他去世之后，苏生来这片墓园看过他很多次。逢年过节，她也总是会到这里来。苏启的墓碑上刻着那首十四行诗的最后一句——这是他本人的意思。两句夹杂着英文的诗，在这灰严严的碑林中略显突兀。
苏生站在墓前，李朝阳站在她身侧。她仍穿着演出时的那条裙子，脸上还带着妆。但妆有些花了，只可惜她不会补。
“哥，我今天第一次登台演出，不过是个小角色，我想要是你能看到应该会很开心吧……”她想象着苏启坐在墓碑上看着她的样子，眼睛突然有点酸涩。但苏生知道他不可能在那里，因为他说过了他要向前去。
苏启今年已经三岁了。
她把小提琴架在肩上，但拉的不是今天演出的曲目。李朝阳数不请他在家里听到过多少次这首曲子，尽管她已经很熟练很熟练了。
可苏生的手仍在发抖。
第一句的部分出来的并不顺利，甚至是有点干涩的。她强忍着憋到第二句，但打了个寒战，眼泪便跌落在风里。一曲不完美的《沉思》，却比三年前好了太多。她都不知道苏启那时是怎么有勇气说她是有学琴的天赋的。
空中淅淅沥沥落下雨来，这里没有树，她也不能再看风了。
他们准备离开，李朝阳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苏生庆幸她在下雨前就把哥哥的琴收好了。不过墓园前的那是条土路，自行车这下是骑不成了。
好在这里离城区不远，他们走几步就能打到回家的车。
天色暗了下来，雨势渐渐大了。她和李朝阳开始跑起来，在淋得半湿时躲进了一家闭店铺子的卷帘门下。对面是望不到边的田埂，远方是来来往往的车灯。橙黄色的光晕散在瓷砖上的水涡里，像是有火从屋檐上流淌下来，像是故事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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