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食物也无法填补的饥饿。
苏七七恹恹地吃了茅递来的烧鸡，细嚼慢咽。
跟旁边狼吞虎咽的将士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草几乎一瞬间就发现了夫人的倦怠，她立刻惶恐不安起来。
夫人就像天上的月，风里的云，她愿做祭祀焚烧的牛羊，向夫人俯首。
却又时常惶恐，卑贱的灰烬，是否会玷污那纯洁无瑕的灵。
她低垂着头，羞愧地看着自己丑陋的双手，哪怕每次，她都洗得干干净净，连指甲缝里的污秽都要让流水冲走。
但她生而卑贱的身躯啊，天然带着秽浊。
温柔仁慈的夫人，从来不会苛责嫌恶，甚至时常夸赞，可她怎么能信以为真，心安理得地享用这份无声的关怀。
浓浓的自我厌弃，在心里生起，衣衫褴褛的女奴低垂着头，几乎要埋在胸前，沉重的负担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隐约闻到了变味的香气，胃口不佳，少吃了半只烧鸡的苏七七抬头，就看到了人类浑身瑟缩，几乎要将自己埋在土里。
“草？”
她歪头，轻声呼唤。
极轻的声音，带着独特的韵味，轻快的，又带着点肃穆的庄严，像祭祀时，巫师手里摇着的铃铛。
落在草的耳里，就像炸雷响起，她从来不会错过夫人的任何声音。
草一瞬间就抬起了头。
就像朝阳花，永远追逐着光，整个人一下子亮堂了起来。
眉宇间却带着散不去的自我厌弃。草动了动嘴唇，佝偻着肩背，想要跪下，诉说她的罪行。
但夫人的心是那样柔软，像轻盈的飘絮，一阵风都要吹散了。
夫人就是那种，会对别人的苦难感同身受，而感到悲伤的人。
她不想让夫人难过。
“你受伤了。”
看到人类僵硬着身躯，苏七七稍稍认真起来，她仔细看了一遍，发现储备粮的手上胳膊上，都带着细小的伤痕。
人类是脆弱的生物，根深蒂固的观念已经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苏七七神情严肃。
冷若冰霜，仿若神女的夫人投来一眼，美丽的双眼，带着显而易见的关怀，神色慎重。
草几乎要蜷缩起来，更为自己的卑鄙，感到羞愧厌弃。
她应该告诉夫人的，像她这样生而污秽的人，会给夫人带来不幸的。
连她准备的食物……
那道目光很快转移了。
草又感觉到了难过，一颗心，像落到了无尽的深渊。她从没感觉到这样复杂难言的情绪。
更多的是，看不到尽头的麻木。
她越发贪恋夫人的目光，就像遇到了温暖的春，可要以后，叫她回到寒冷的冬，她又要怎样活下去呢？
只有死了吧。
一想到自己做的食物，让夫人受到了伤害，草现在就想死了。
突然，一株草，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洁白的手向上摊开，些许泥土落在那只如玉石般的手上。
“夫人！”草惊呼，她不知道如何表达，高高在上的夫人，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就像她一直担心的事情，用另一种形式，出现在她面前，刺眼的，不容逃避的。
卑贱的草，带起了泥泞，脏污了那双手。
草沉默落泪。
无声的，像冬日里的细雪。
一滴泪，落在了她的手背上。苏七七疑惑，怎么哭了？
她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这是草药，能够止血止痛。”
不了解这里人内心的想法，苏七七还以为草是疼哭了。
人类，真是脆弱的存在啊。
她学着电视上的样子，用干净的那只手，摸了摸女奴的头，以示安慰。
虽然女奴竭力想要保持干净整洁，但随车而行的她，同样要穿过森林。
和身着皮甲的将士们不同，她衣衫褴褛，足不覆履，哪怕脚上是厚厚的茧子，一路下来，是没办法周身都保持干净。
身上的粗衣磨损得更厉害了。
头发上甚至还沾着些许带刺的苍耳，苏七七小心翼翼地摘去，这是有毒的，她突然想到，储备粮该不会中毒了吧。
这可不行。那可是少有的点心。
苏七七看了看对方的脸色，叮嘱道，“洗一洗，嚼一嚼，敷在伤口上。”
“很有用的。”
听着耳边温柔的轻声细语，感受着头顶传来的温度，草红了眼眶，颤着手，接过了夫人手里的药草，闷声点头。
有用……
她看着其貌不扬的草，就像看到了她自己。
细长的根须带着泥泞，沉默地扎根在阴暗的地下，但从土壤里伸出的茎叶，却能被夫人看到。
她会变得有用的。一定。
大悲大喜之后，草反而感觉沉重的灵，被托住了一样，有了归处，她张了张嘴，擦干了泪，闷声道。
“夫人吃着不舒服吗？奴做的。”
女奴说的雅言有些颠三倒四，但苏七七还是明白了。
她想了想，好像之前在宫里的时候，侍女也时常会因为她少吃一点，红了眼眶。
口粮也会因为她冬眠时不想动，冷着脸，喂她吃上几口。
这是人类的独特关心方式吗？
苏七七感觉有些奇怪，但还是好好回答了。
“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没什么胃口。”
想到怎么都想不起来内容的梦，醒来之后抓心挠肝想吃人的饥饿感，苏七七皱了皱眉头，罕见无声叹气。
她看了草一眼，想着要不要啃一口解馋。可是，她更喜欢咸口的。
草立刻就不问了，能叫夫人想念的，她看了一眼肃穆的棺，低垂着头。
固执的脑子里，头一次生起大逆不道的想法。
拥有那么多姬妾的王，配不上女神般的夫人。
索性，“殉葬”的事，女奴们是不知道的，倘若这样的消息，被草知道，说不定会干出更大逆不道的事。
草下去处理伤口了。
将军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总感觉这女奴，好像哪里不一样了，但他很快就把这样的想法扔在了脑后。
女奴就是女奴，牲畜罢了。
他走到夫人身边，微微侧身，双眼只看着绣了花样的裙摆，又是日常的问候。
“夫人今日，似乎食欲不振？”
面对这样类似的问话，苏七七已经有点习惯了，将吃和人类的关怀画上了等号。
她想了想，还是用了差不多的解释。
“做了个梦。”
将军勇了然，适可而止，没有追问下去。
显然，他也以为这位情深意重的夫人，心系大行，忧思难忘了，怕也是盼着能早日与大行，在黄泉相见罢。
但知晓主君安排的他，心里不由叹息。
大行崇尚节俭，连下葬都特意留下嘱咐，不要兴师动众，更是以身作则，废除殉葬。
主君的意思，是让他一路看护着两位妃嫔，不要让她们出事。
八子皎出了那样的事，如今闭车不出，还算安分。
就怕夫人感怀大行，做出冲动的事。
想着，他微微抬眼，看着那如玉的侧脸，艰难道。
“夫人还是要保重身体才是，若是大行知晓，定会心疼的。”
苏七七：？？？
这跟过期口粮有什么关系？
呼呼冷风仿佛都停滞了一瞬。
更猛烈的风呼啸而过，仿佛无声的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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