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玉宇琼楼第一伶俐人…的妹妹。”吉祥指指自己再指指那个小姑娘,“安吉祥,安如意。”
他笑嘻嘻将一小串枇杷展示给如意看,抬起下巴颇有些骄傲:“茶坊客人给我的,说是褒奖我机灵神勇。”
如意歪头,手指卷着发带,满不在乎道:“明月姐,下回带我去,我可不比我哥差。”
“你们一个是我的左膀,一个是我的右臂,缺一不可。”
“姑娘,那我呢?”樨儿捧着茶盘从柜台后绕出来。
“你?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如意,几位贵客乃今秋考生,拿甲等图册。”
如意从架子上拿出一卷画,在林颂他们面前展开。
是最普通的一进院落,从门口进去,院子两边各一间厢房,中间正房带着左右各一间耳房。屋顶,墙面、地面、梁柱,用的何种材料均标注得一清二楚。
“不知这图又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此乃我们宅行默叔所作。说他是名家倒也不错,他最擅画花,画人像亦是一绝。”
“晏声也是丹青妙手,也擅画花。”
“是么?可惜默叔他老人家最近在城南帮普济寺作壁画,没个把月回不来,否则定要叫林公子与他切磋一二的。”
楼明月给他们讲完布局,接着细细介绍起这房子的周边:“此间家具齐备,主人家提供伙食,沐浴需自行前往香水行。出了门右拐一直走,看见第三颗桂花树,再右拐就是。若客官们早起想吃个新鲜,李家炊饼、王大嫂包子就在附近。也有走街串巷叫卖饮子的,也有浆洗婆子,也有鞍马行,也有书斋,可满足各类日常所需。”
“如此甚好。”林颂和欧阳隅均有些心动。
“月租要多少文?”谢闻朴首先问钱的事。
“平日每月僦钱十五贯又五百四十文,科考将近,房源紧俏,涨价无可避免。五六月价钱是十八贯三百文,七八月的是二十贯。我和房主相熟,客官若是长租,肯定减免一些。我也不怕诸位恼,客官们到别处问问,这等条件的房子,再没更便宜的了。”
欧阳子直不禁咋舌:“一进院落的房子便要这么些掠屋钱么?比在下家乡贵了十倍不止。”
他早听闻汴京房贵,未曾想贵到如此地步。欧阳家在湄州虽称不上富甲一方,还算有些家产,如今来了开封府,活脱脱一个破落户,连花间普通小院的僦钱的也计较肉疼。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林颂道:“说来惭愧,我们囊中羞涩,怕是租不起这么好的房子。”
楼明月十分理解:“汴京房贵,居大不易,就连圣人也没法子。饶是我这个开封府人,铺面和住所也是租的,经常搬家。”
她介绍这房子不过是惯例客套,租户租不租得起不要紧,要紧的是你要觉得他租得起。
他们既坦诚自己没钱,楼明月也不拿乔,顺势给他们介绍了其他几处较为便宜的,自然各项条件就没那么好了。
逐个听完,谢闻朴道:“楼娘子,请容我们考虑考虑。”
“郎君请便。”
趁宅行没有其他客人,如意和樨儿拉着楼明月问胡三娘的事,听说胡三娘业已离离京,又欢喜又伤感。
“我的法子可好用?”樨儿问。
“好用,简直群情激愤。”
楼明月决心要助胡三娘和离,他们关起门来商量了许多细节,樨儿平日爱看话本子,便提议让快嘴刘编个故事,提前为和离铺排。
“乐安坊的吴娘子怎么没来?”楼明月忽然想起,这个时候樨儿该在陪吴娘子看房才对。
如意道:“吴娘子因昨个家里来亲戚,看房的事说暂且搁一搁,我按名册给她约了下个月初三。”
“还有,半个时辰前单工头的儿子阿竹来过,他说福彩巷那六间屋重新修缮得差不多了,问我们什么时候有空闲去看一眼。递交给衙门盖章的文契姨父今日拿回来了,我们的那份已然入柜收好。另外两份品红姐给买主和卖主送去。”
“小娘子慧心妙舌,不愧是玉宇琼楼第一伶俐人…的妹妹。”
吉祥如意是楼明月姨母家的孩子,今年一个十岁,一个九岁,因在老家过得不算好,送过来投奔她,学些本领傍身。楼明月是他们的表姐,也是他们的师傅。
欧阳隅夸如意,她与有荣焉。
“如意性子沉稳,做事细心周全,我只盼她能青出于蓝,日后接过我肩上这副担子。”
“郎君娘子可考虑好了?”
欧阳隅脸颊发烫,有些难为情:“楼娘子,你可知城内最便宜的居所在何处?”
楼明月心下了然:“选房最要紧的是地段,住在城内,方便拜访名家大儒,结交同期学子,彼此切磋,谈文论道,不失为乐事一桩。”
楼娘子实在会洞察人心。当今官家不介意,甚至乐于看士子相互结交,他们想住在城内,正是为了她说的这事。
谢闻朴摸了摸鼻子,他和欧阳隅、林颂不要紧,但总不能让林韫一个小姑娘跟着受苦。
“我们能租得起的地方,实在简陋拥挤了些。”
“非也非也,古人云,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虽在陋巷,不改其乐。”吉祥一口气把肚子里的二两墨水全搜刮出来。
楼明月笑道:“我是个俗人,不信这些聊以慰藉之语,倘若有好地方可选,谁会甘居陋室呢?我给郎君指一个去处可好?”
“娘子请说。”
“城中各寺各庙亦存可寓之处,通常每间每日九十文香积。外地学子客商多选择借宿于此。”
谢闻朴道:“每年五月到八月,许多考生来开封应试,至于会试,参加者更是多如牛毛,应该极难得一间空禅房。”
“的确。郎君们来迟,恐怕未必抢得到。相逢即是缘份,德方寺的慧玄禅师和我有些交情,诸位去只管报我姓名,至于入不入得了禅师法眼,还要看诸位的本事。”
“可是那位擅长画竹的慧玄禅师?我听闻他出家前曾是国子监讲学,脾气古怪。”
“正是。禅师俗名梅阶,祖上和梅大学士连着宗。这德方寺因后山竹林繁茂,兼慧玄禅师的才名,又叫绿筠寺,时有雅客赏竹。我算禅师的俗客之一。假使诸位有意借禅房暂居,需将平日撰写的文章呈给禅师过目,与之对谈,得到首肯,方能破格入寺。”
“倘若能……我等感激不尽。”
“我给禅师写封信,你们去寺里先找觉音小师傅,其余的他会告诉你们。”
“多谢娘子。”
一语未毕,一黄衫女子捧着青瓷瓶风风火火进门:“可不得了,狄婶还得一个多月才能回来。”
恰是如意方才提及的品红姐。
“为何?”樨儿接过瓷瓶,忍不住跺脚。
品红拭了拭汗,刚想说,目光越过樨儿,不由恍惚了一瞬。
“我脸上,有何不妥么?”林颂与品红视线相接,见对方盯着自己,不解道。
“没,我认错人了,公子看着面熟,我还以为曾同公子见过。”
楼明月便给她介绍林颂四人。
“我们三个是第一回来汴京,想来娘子不会见过晏声。”欧阳隅道。
“是了,我就说我认错。”
在场众人中,吉祥、如意包括樨儿都没见过卫执,但她在玉宇琼楼待的时日长,知道卫家郎君。楼明月和他,缘分到底浅了些。
方才她从右斜后方看这位林公子,尤其他低头微笑的模样,和卫执竟十分相似。不过,从其他方位看,又一点不像了。
品红悄悄朝楼明月瞥了一眼,见她神色如常,怕勾起她的伤心事,按下不提。
她口渴得紧,提议道:“我买了半角荔枝膏凉水,客官们可要尝尝?”
桌上的茶水未动多少,谢闻朴代表几人礼貌推辞:“多谢娘子盛情,实在不必麻烦。”
“不麻烦,有什么麻烦的?远来是客,她孙家香饮子的荔枝膏可谓汴京一绝,各位吃了就晓得。”
未等品红说完,吉祥和如意已然撤走茶碗,楼明月则绕到后堂,从橱柜里新拿出几只干净杯子,再由樨儿倒了分给大家吃。
欧阳隅饮了一大口,赞道:“果然清爽非常,却和十七妹妹做的味道不同。”
林韫在林家同辈中排行十七,欧阳隅随林颂、谢闻朴的叫法,唤她十七妹妹。
林韫笑容腼腆:“我做的不过寻常方子,但这位店家做的似乎多了些石榴味。”
楼明月平生最佩服会做菜、品菜之人,登时对林韫添了好感:“娘子于吃食上亦有研究么?”
“十七妹妹的厨艺很是精湛。”欧阳隅又嘴快先答。
玉宇琼楼的五双眼睛,齐刷刷亮晶晶地望向林韫,如同在看一尊镀金菩萨:“真好,真教人羡慕。”
说及此处,品红叹道:“本以为还有三天就能吃到狄婶的菜,谁知她老人家托人带口信,说还得在乡下多待二十几日。狄婶姐姐的腿已然痊愈,正好她外甥女的孩子快满月,索性吃完酒再回来。”
吉祥瞬间蔫了:“我的灶王爷哟,再吃不到她老人家的手艺,我裤腰带都要松几寸。”
欧阳隅好奇狄婶是谁,楼明月扶着额角解释:“狄婶是我们间壁食肆的掌勺厨娘。想来这庖厨之事也需要天赋,就这么巧,我们玉宇琼楼里没一个擅长做饭的,就连我爹,顶多也是勉强可以入口的程度。所以,我们一日三餐,十张嘴,全指着狄婶呢。”
虽说可以找闲汉送餐,去外头酒店食肆吃也方便,到底不是长久之计。他们习惯了狄婶做的菜,其他地方总少些家常感觉。
这些年,为着玉宇琼楼,狄婶几乎未曾好好休息过。这次,他们事先约定好,绝不催她回来开张。
“明月姐,姨父不在我才敢讲,我的舌头淡得恨不能伸进盐罐子里搅搅。”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
楼明月伸掌拍了下吉祥的后背,嗔道:“就你小子最皮。”
送走四人,如意问明月:“姐姐,你何时如此热心肠?”
除了那些非富即贵的,如意第一次见表姐如此在意一群书生。亲自介绍,却没哄着他们签约,还轻易写了信让他们去德方寺住,全不像她一贯的作风。
楼明月悄悄说:“就知道瞒不过你。他们几个和徐导徐大人有些交情,现下好好对待,省得将来我再费力气去攀关系。”
她伸手揪住吉祥的衣领:“你又是从何处学来这么些个文绉绉的句子?”
吉祥机灵有余,耐心不足,读书也没如意厉害,楼明月委实没料到他能说出这一箩筐圣人之言。
“老刘说书,我听了几耳朵,左不过是夸人的话,多记多学,也该有些新意。”
“不错,还算孺子可教。”
“其实是如意教我的。”话音未落,吉祥早闪出了二里地,徒留下楼明月和如意两道白眼。
楼明月摇着团扇感叹:“如意,再怎么看,你都应是姐姐才对。”
“确实,投胎投晚了,唉。”
“你说狄婶究竟何时能回来?”
“梅子熟了,可缓缓归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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