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谴一至,纵然有千年功德作抵挡,城池终究还是成了半个死寂之地。
此后数日,裴宁夜带着赤甲兵士在城中进进出出,忙着四下搜寻,将侥幸存活下来的鬼魂妥善安置在城外。
待得一切尘埃落定,好不容易得了喘息的机会。裴宁夜这才记起数日间燕鹤青竟是不见踪影,连个面都没露。
一想到同为鬼主,自己忙里忙外灰头土脸连口水都喝不上,而这人却不知在何处躲清闲。裴宁夜的脸直接黑成了锅底。
一时间磨牙霍霍,恶从胆边生,当即就要出门找人算账。
此时正值夜半,更深露重,月明星稀。林间偶有噬骨鸟飞过,停在城中吞食残余的魂魄。众鬼白日里劳累过度,皆已在各自分得的帐篷中沉沉睡去。
裴宁夜悄无声息地移动到燕鹤青的帐篷外,默默抬手,指尖灵力灌注,而后轻轻一攥,万分悠然地……把帐篷掀了。
因着入夜后山林间寒意深重,帐篷内虽然别的陈设极简陋,但床榻处却是实打实地铺了厚厚几层稻草。平日夜里躺在上面勉强算得上暖和厚实。
然而此刻没了帐篷遮挡,四面风起,再厚的草也不管用。是以不到半刻,床上的人就被成功冻醒,缓缓坐起了身。
眼见目的达到,裴宁夜心中那口恶气总算散了大半,冷着脸慢悠悠地踱步上前,不动声色地停在了床边。
就着月色俯身,正待出言嘲讽之际,却是措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张意想不到的脸。
裴宁夜沉默闭眼深呼吸,再睁眼时,终于确定了自己没看错,声音出奇平静地确认道:“……顾屿?”
顾屿此时困倦不已,反应也没有平日里机敏。瞪大眼睛将眼前人对着月色辨认半晌,方才迷迷糊糊应道:“…………昂。”
随着他这一声应下,裴宁夜面上神情顿时变得高深莫测。四下环视也未寻到燕鹤青的身影,便又将目光投向了顾屿身上。
裴宁夜微微拧眉问道:“这不是燕鹤青的帐篷吗?你怎么睡在这里?”
顾屿眯了眯眼睛,神色倦怠地嘟囔道:“喔,因为我俩一起睡的。” 又隐约觉得不妥,连忙补充道:“什么都没做的那种。”
细品下来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他揉了揉额角,急切解释道:“唉,反正就是普通的一起睡,你能懂吧?”
裴宁夜:“………………………………”
不,我不懂。
越描越黑,欲盖弥彰。
前一个还搁在崖底尸骨未寒,后一个就光明正大同床共枕了?
对于燕鹤青如此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行为,一向克己复礼严于律己的裴鬼主表示,不理解。真的不理解。
顾屿瞧着眼前人满脸震惊的神色,心中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僵硬地转了转脑袋,察觉到了某人似乎不在。
他抬起手腕瞧了瞧,又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眼睛骤然一亮,欣喜道:“唉?那线又没了?”
那厢裴宁夜也终于缓过了神,垂眸看向他,冷声道:“燕鹤青在哪儿?你知道么?”
顾屿清醒了些,直截了当道:“不知道。” 沉思片刻,忽而又道,“不过大约会在……”
夜风呼啸而过,他压低了声音,报出了一个地名。
城外。天崩地裂处。
当日随着天谴降下,黑潮败退回了深渊。天崩地裂处缓缓闭合,重归平静表象。夜间周遭寂静无声,仿若与世隔绝之地。
燕鹤青站在那本该是深渊的地方,闭上眼睛,鬼使神差地再度想起了黑潮中宋浮白对自己说的话。
那日她被卷入了铺天盖地的黑潮中,身体动弹不得,眼前浮现的一幕幕尽然是宋浮白的过往。
她看着他精心设计了自己双生兄弟的生死,欺瞒天道;
她看着他为之付出代价一夜衰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看着他培养恶兽吞噬魂魄,蓄积怨气布下阵法;
最终,一道白光浮现,在一片黑暗中再度幻化出了宋浮白的身形。
宋浮白停在那里凝视着她,浅笑着温声道:“阿青,事到如今,你能明白我想做什么了吗?”
自己是怎么回答他的?燕鹤青有些记不清了。但想来反正不会是什么好话。
宋浮白倒也不恼,只是看着她,轻叹一声道:“真可惜啊,阿青,你知道么,我和我那傻弟弟以命相抵,为的可不止是这黑潮啊。”
他走近几步,低语道:“怨气满溢,天谴将至。说来我还得感谢阿青,替我斩了那群傀儡鬼侍,才能这么快就集齐了开启阵法的怨戾邪念。”
他大笑道:“所以阿青,我们是同谋共犯。明白么?”
此话一出,燕鹤青宛如被人戳到了痛处,卸下了满身刺,面上骤然褪去了血色。
宋浮白见此情景,又走近了几步,伸手扼住了她的脖颈,凑近她耳边诱哄道:“我筹谋近百年,如今天谴既至,十二城必毁无疑,修罗道亦将倾覆。
到时候,阿青就随我一同入地狱,好不好?”
言毕,扼在她脖颈上的手骤然加重了力道。如果能动的话,燕鹤青恨不得当即一剑劈了他。
只可惜此刻却是连挣扎都做不到,目光渐渐涣散。她想,或许自己当真要命绝于此。
然而片刻后,什么东西被闷声碰撞着拖了过来。那东西出现的一刹那,身上禁锢瞬息泯灭,宋浮白的身形化为烟尘。
待到窒息感渐渐消除,她俯身去察看那东西,叫出了一个颇为意外的名字:“……顾屿。”
那小子莫名其妙地出现,又阴差阳错地救了自己一命。她理应感激。
彼时燕鹤青默不作声地想,没想到会是他拉自己出了地狱。
夜风拂面而过,身后有脚步声传来。燕鹤青回身望了过去,微微一怔道:“你怎么来了?”
裴宁夜瞪了她一眼,大步流星地上前将人拉了回来,训斥道:“你大半夜不睡觉,乱跑什么?害得我找人都找不到。”
燕鹤青被这突如其来的训斥搞得一头雾水,试探着反问道:“你大半夜不睡觉,找我做什么?”
裴宁夜满腔怨气成功被这一句话激起,双手环抱在胸前,冷哼一声,斜睨着她道:“做什么?这该问你才是。
这些日子本尊和那些红甲兵士为了那些鬼众忙里忙外干活的时候,你在做什么?你什么都没做!好歹也是一方鬼主,躲在角落里袖手旁观算什么?!”
原来是为了这个来的,燕鹤青心中了然,叹了口气道:“那也只是你看见的罢了,你怎么能说我什么都没做?我帮过那些鬼众做过饭的。”
裴宁夜将信将疑地瞟了她一眼:“你还会做饭?我怎么不知道?”
燕鹤青又叹了口气道:“不会。所以他们吃完了之后,上吐下泻了整整三日。从此不让我碰灶房。”
裴宁夜咳嗽两声,不服气地垂死挣扎:“……那还有别的活可干啊,比如熬药,劈柴,照看幼童。你总得选一样做吧。”
燕鹤青微微皱眉回忆一番,淡淡道:“这些我都做过了。只不过熬药时药罐炸了,劈柴时不小心把自己劈了,照看幼童时他们一见到我就哇哇大哭,并且怎么也哄不好。”
言及此处,她有些郁闷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低声道:“真是的,有那么吓人么?”
裴宁夜听得有些头痛,长叹一声道:“……算了。我算是听明白了,你不会干活,只会添乱。”
燕鹤青唇角微扬,附和着点头。
眼见气氛和缓了下来,裴宁夜状似无意地挑眉问道: “你和顾屿这些日子都睡在一起?”
一击致命。
裴宁夜笑意盈盈,燕鹤青沉默地看着她,并不开口。良久,许是觉得终究拗不过,翻了个白眼道:“这次又要借多少?”
裴宁夜笑得真心实意,满面春风道:“二十万银。三个月内一定还。”
燕鹤青思量一番,颇不情愿道:“成交。”
目的既已达到,银钱也入了口袋。裴鬼主终于有闲心来关注一下周遭,啧了几声,好奇道:“你还没说你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燕鹤青回头看了看当日深渊所在处,不知想到了什么,冷笑道:“半夜醒了气得睡不着。谁知道宋浮白欠钱不还身先死。
我借给他的那一百万银钱全打了水漂。整整一百万一分都没还,一分都都没还啊!”
言至最后,已经带上了点咬牙切齿的意思。
唔,这话光是听着就很令人绝望。
裴宁夜对此表示十分同情。
又过了几日,众鬼中伤残者已痊愈了大半。裴宁夜同几名心腹商讨一番后,决定先将城中残余鬼众带回东城域中疗养,待伤好后再由他们自行决定去留。
众鬼对她感恩戴德,跪在地上一口一个尊主,实在是把她看作天降神兵一样的存在。
待到临行之日,燕鹤青同顾屿站在原地送别众鬼。裴宁夜骑在马上,眼瞳亮得惊人,微微俯身看向他们,朗声道:“二位,后会有期。”
言毕,率领红甲兵士同众鬼,英姿飒爽,一骑绝尘而去。
夕阳西下,倦鸟归林。城外山林中仅剩的一顶帐篷里,乌归跪在地上嚎啕不止。
燕鹤青站在他身前,神情是见怪不怪的淡然,眉眼间不经意透露出些许不耐烦,却并不出言劝阻。
顾屿蹲在乌归身后,捂着耳朵,坚强地忍受了近一个时辰的鬼哭狼嚎。
最后脑壳生疼实在忍不下去,站起身,一步步缓慢移到燕鹤青身侧,低声道:“鬼主大人,要不你劝劝元兄,让他别哭了?
这都一个时辰了,再哭下去伤身伤心又伤眼睛,哭坏了身体可不值当。”
燕鹤青闻言,冷冷看向地上跪着的人,道:“脑子里进的水总得流出来,下次才能长个记性。
免得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一味不动脑子地跟从。”眼神微微扫过顾屿,“你也一样。”
顾屿默默地同乌归跪在了一处。
睡在一起是因为金线把他俩拉在一起后就变的不可收缩,别的什么都没有。另外,小燕的嘴其实挺毒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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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进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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