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七月半

夏夜的风应是微暖的,但日落时刚下了雨,傍晚寒气都坠下来。

细细的风裹着寒意绕过脚踝,孟悯塘冻得直发抖。

“七月半,开鬼门儿,鬼门开了,出鬼怪......”

几个小孩嬉笑着跑过来,个个穿着凉鞋裤衩,在水洼上跳来跳去,把雨点子溅的到处都是。

正要跳到墙角处,却发现这里蹲着个通体漆黑的人影,浑身包得严严实实,就露出来一双亮得惊人的眼,像凭空飘着的焰。

那人边上还烧着半灭不灭的火,焦黑的纸钱屑散落在脚边,就跟从他身上掉下来的一样。

“看什么看,没见过鬼啊。”

这下好了,童谣就听了半截,后边全改成尖叫了。

等把小孩们吓得跑远了,孟悯塘低头一乐,只见那烧到头的灰烬不知怎的又窜起来了火苗。他凑过去烤着湿了的裤脚,自言自语道:“早知道就不穿秋裤了。”

说着又掏出来几张纸钱轻轻放进火中。

不怪别人害怕,平均温度三十度的天穿着秋裤烤火是挺不正常的,但是没办法,他是真觉得冷。

从小到大,每逢中元节都浑身发凉,接着就会高烧久久不退,吃什么药都没用。换了别人早就该死透了,但是孟悯塘每次烧完了又活得好好的。

所以福利院的孩子都传他其实根本就是恶鬼,夺了别人的舍,中元节人家要回来讨他的命呢。

其实他觉得要真的是这样也成,至少有人,嗯……有鬼记挂着他。

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给别人烧纸钱。

毕竟他没有亲人,更没有朋友,连宠物都没养过,实在不知道能祭奠哪个非活物。要是死了,肯定孤魂野鬼一个,也不知道能不能提前烧点钱存给自己。

不过现在这袱纸上倒是写着字。

新鲜出炉的,每一张上面都一笔一画写着“萌恋爱软fufu甜甜奶茶老板”。

火舌窜着,连带着什么“萌”啊,“软”啊在空中一起跳来跳去的。

孟悯塘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盯着火苗发呆。

他与这位老板素昧平生,甚至连对方的姓名都不知道。

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早上的时候突然接到了院长的电话。他成年后便从福利院离开,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令他意外的是,里面没有像从前一样含着不耐烦与嫌恶,倒是夹杂着一点微不可查的讨好。

“悯塘啊,你还记得之前领养过你的那家吗?他家以前还有个小孩,跟你差不多大。”

“嗯,怎么了?”

“是这样,他家不是做生意的吗,好久没回来了。你运气真好,今天有人过来找你,说是在这边还留了家店给你呢,算是补偿当年把你退回来的事。”

“没事,我不需要。您帮我谢谢对方的好意。”

“白得一家店,多大的好事啊!人家点名说要到店里见你,还说这事办妥了,要给福利院投笔钱感谢我们养育你的恩情呢。”院长的声音又带上几分往日的冷厉,“你就算自己不想要,也得为弟弟妹妹们着想吧,也快要入秋了,流感多发得很啊。”

孟悯塘懂了,这是指望着靠他搜刮一波油水呢。不过他清楚,这笔钱用在哪里,也用不到孩子们身上。

于是他答应下来,问到了店的地址,决定当面和对方说清楚。

这家店藏在极深的小巷里。来的路上他全身冷得一直打颤。挑哪天不好,偏偏是今天,他后背一阵阵发着冷汗,扶着墙才勉强能走稳。

说不定当年对方退养就是因为自己这动不动就发高烧的毛病,说实话,他根本记不清那段过于久远的记忆了。但对方可能是生意做大了,忌讳曾经做过的一点不道德的事情,于是现在良心发现来堵他的嘴。

可当他好不容易找到了店铺,却发现门把手上全是积灰,玻璃上贴满了一层层新的旧的小广告。里面的灯也全关着,不像是在营业。

周围基本没有别的商家和住宅,大多数人都出门祭祖了,他找了很久,才在巷口发现一家小小的、灰扑扑的门面。

奇怪的是,明明他是沿着原路返回的,却不记得来的路上有见过这家店,真是冷糊涂了。

门口坐着个穿汗衫的寸头少年,身边趴了只白狗。青年拿把大塑料扇,给热得直喘气的狗使劲扇着风。

“打扰一下,请问这条巷子最里面那家店是不是不营业了?”

青年一抬头,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

只见这人戴个黑口罩,穿着纯黑的长款羽绒服,刘海还垂在额前挡住了眼睛。

“也没跟我说要等个黑无常啊!”

“啊?”

“你是要找奶茶店的老板吧,他跟我交代了,一会儿就过来。我等你好久了,你啥时候过来的?”

“刚来没多久。对不起啊,我身体不好,吓到你了。”原来是老板的熟人。

“没事没事。”少年摆摆手,转了转一双圆眼睛,“觉得冷是吧,正常。来都来了,帮我干点活。”

这下愣住的人变成孟悯塘了。这少年未免也太自来熟了点,而且为什么会认为他冷到这种程度是正常的?

“不对!不是帮我。是你要见他,又不是我,这活自然得你干。”少年眨眼间往他手里塞了一堆东西。

孟悯塘低头一看,这都什么?

毛笔,墨水,一堆封好了的白色纸包,里面塞了东西,封面上还写着密密麻麻的字,但字迹过于狂野,他完全看不懂写的是什么。

“重头我都帮你做完了,中间不是留着空吗,你把老板写上去就行。等下拿去店门口烧了。”少年拍拍狗头。

“什么?”孟悯塘简直是瞠目结舌,这人在说什么?没猜错的话,他手上拿的这是包了纸钱的袱子吧?拿去烧了,烧给谁?

“他个耳聋眼瞎的,你不写清楚了他咋找过来啊。记得写快点啊,鬼门快开了。”

“不是,等我缓一下,”孟悯塘感觉腿有些发软,“你的意思是,店老板他,不在了?”

“在这儿的话,死了有十几年了吧。”

孟悯塘深吸了一口气,这少年看着也就十来岁,若是老板早就死了,是怎么联系上他的?

他是爱装鬼,也没想能遇上真鬼啊。

“名字是?”

“谢琉安。”少年指了下头顶,孟悯塘抬头一看,一块大牌子:“琉琉琉·花圈寿衣刻碑殡葬一条龙”,再往里一看,满屋子小木盒子。

“哎不对啊!我怎么把名字告诉你了啊!”谢琉安猛地大叫起来,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孟悯塘已经习惯了他莫名其妙的一惊一乍。白狗过来蹭着他的裤脚,他竟意外地觉得身体暖和了许多。

“我说老板名字,不是要烧给他吗?”

“他啊,无所谓了,你就写店名加老板吧,找得到的。”谢琉安还在为刚才的事懊恼,敲了下桌子,“果然!穿一身黑的都不是啥好人。”

孟悯塘无辜躺枪,也没多说什么,找了张桌子就开始写。还好刚给那家店拍了张照片,他放大了图仔细看着,才从那风吹日晒到几乎褪色的招牌上辨认出几个字。

“萌、恋爱......软fufu?甜甜奶茶”,他好不容易念完了全名。

谢琉安在旁边假装呕吐。

“呕,真是不管过多久都让人觉得怪恶心的名字!七七过来,我们没有恋爱的单身狗不听。”

白狗撒着欢过去找他。孟悯塘不禁发笑,六六,七七,不会还有八八吧。

他挽起衣袖,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谢琉安把板凳搬到他旁边坐着,七七蜷在他脚边,打起了呼噜。

“字真不错啊。”

“小时候学过一个月书法。”

“骗人吧,一个月能写这么好?我可不信你后面没学。”

“来福利院做志愿的人教的,时长满了就走了。”

“哦,你是孤儿啊。那你咋认识老板的?”

孟悯塘握着笔的手一顿,墨汁差点没飞出去。

小孩嘴咋这么欠呢。

“也不算认识。我听院长说,老板家里人之前领养我了,但是又退回福利院了。他们想把店给我,算是弥补退养的事情。但其实当年发生了什么我完全不记得了,也不需要他们补偿什么,今天来就是想和老板说清楚。”孟悯塘擦擦额头,“可我实在是没想到老板已经不在了。”

“喂,你把衣服脱点吧,我都替你热得慌。”

孟悯塘吃了一惊,不知什么时候,他身上竟然不觉得那么冷了,这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他脱了羽绒服,摘下口罩,七七跳进他怀里,热乎乎的一团,好像有暖流涌进他的四肢百骸。这下方便多了,他一只手继续写着,另一只手把微微湿了的刘海拢上额头。

谢琉安漫不经心地抬眼,就见这不大的屋子里,昏黄的灯光斜斜地洒下来,而老式电风扇吱嘎吱嘎地响着,眼前人的发梢被笼上一层微暖的金边,在风中一晃一晃的。

明明空气是燥热的,但看到青年长相的瞬间,谢琉安却屏住呼吸,心头一凛。

因为方才热着了,青年似雪般的皮肤透着红意,这样明亮润泽的气色要是配着饱满的唇和偏圆的眼,定是极招人喜欢的有福面相。

但他却恰恰相反,嘴唇淡而薄,一双下三白的凤眼,使整个人气质骤然变得疏离寡情。

那个人坐在那里,若是少了面上一点红润,就跟宣纸上几道浅淡墨痕勾勒出的人形一样,望不真切。

“你叫什么名字?”

“孟悯塘,怜悯的悯,荷塘的塘。”孟悯塘快写完了,随意应着他。

正等着这小孩回话,他却半天没开口。孟悯塘扭头,就这么瞥过来一眼,只见谢琉安不知何时蓄了两汪满满的泪,滴溜溜全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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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地府卖奶茶
连载中雨渡百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