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千里鲜少主动联系林止。
尤其是今年回山后,他总在回避关于外界的一切,恨不得外界无人识他。
他以为朱千金是压在脊背的最后一根稻草,认为完结最后一单,就能重新开始,可以和林止的利益链彻底断开联系。
可林止又打来电话,他在深山的围栏之外,见到梦境千回百转的图腾标识,看出一张不该出现在巫茫山的面容。
他把女孩装进长长的帆布行李袋,脑海混沌地将人扛下山。
山下远远望去没有公路,仅有一条不算宽敞的黄土隧道。
隧道压实,坑坑洼洼的痕迹不多。
很少有人烟途径此处。
但几个小时过去,周千里身前停下一辆改装版越野。
车身沾了泥泞,从中走出的男人身着休闲。
他合上车门,问:“什么情况?”
周千里极少数的命令语气交杂恐慌,林止不得不赶来看一眼。
他更换最常见的服装;不押金、不核实身份的租车套牌,避过大多监控,进行各种手段。
周千里手里的通讯设备,是个麻烦。
林止抬头分辨对方脚边的牛仔行李袋,揣进口袋的手握住一把折叠刀。
周千里面色发白,额头渗出虚汗,怎么看都不正常。
若是他把自己供出去了……
林止指腹微微用力。
周千里支支吾吾,拉开行李袋,“自己看。”
行李袋色彩不均,蓝黄间露出一张属于女子的面容。
林止愣神一秒。
周千里指她大衣下的图腾徽章,说:“是不是她回来了?”
林止想起旧事,望他一眼。
“怎么可能,她当年在我们眼前死的。”
“是她女儿?”
“你觉得可能么?”林止蹲下,说:“可能是她某位亲戚的孩子。”
“或许是。”周千里无意识点下头,问:“你打算怎么处理她?”
“不处理。”林止摇头。
周千里怔仲,再度发问:“你想做什么?”
林止摸摸下巴,拉上行李袋拉链。他垂着头,倒显得人畜无害,眸子似蓄上一汪春水。
半晌,他面有不甘。
“带医院先治疗试试,看她能不能想起关于当年的事。”
一副好好人模样,宛若良心发现。
周千里收敛震惊,带行李袋坐上越野车。
驶离巫茫山脚下,后视镜映照座位处安放的物件。
周千里:“如果真是她回来了,你去自首么?这些年,我们做过太多错事。”
林止讪讪一笑:“不还没确定她的身份。”
周千里:“世界上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她和当年长得一模一样,连图腾标识都一样。”
林止语气加重,说:“或许就是巧合。”
周千里扣着指甲摆头:“不会是巧合,她当年出现的时候,就这么凭空多出个人,这个姑娘、就后座这个姑娘,她也是突然出现在我家……”
“够了!”林止拍下方向盘,乍然停车瞪过去一眼,“你先喝口水,行么?”
塑料瓶递到周千里眼前。
林止的烦躁溢于言表。
周千里锁视他的眼眸,几秒后败下阵来,脊背浮出一层薄汗。
风一吹,冷飕飕的。
周千里陡然安静,僵硬地接过水瓶。
林止呼出口气,侧身说:“给我点时间捋捋,你知道这对我来说,有多么不可思议吗?”
“几年前就去世的,我喜欢的人,在我报仇多年以后,突然活生生的出现在兄弟家门口,你想让我怎么接受?”
林止抓把头发,手指后座的行李袋,“如果她不是本人,只是一个毫无关联的亲戚,你让我怎么面对她的亲人?”
他红了眼眶,大段的话脱口而出。
周千里面露惭愧,摸索几下,瓶身干涸没有水渍。
车内寂静。
后座早已醒来听完全程的夏安之绷紧呼吸,消化接触到的一切。
身体突然出现的不适让她脑仁发疼。
视野仿佛蒙上一层灰色的绒布,零星几点光亮闯进眼底却不足以恢复明亮的视线,耳边的声音勉强听得真切,肢体麻木似未启动的星际机械管家,怎么控制皆未触及中枢。
仿若灵魂脱身的失控感,夏安之许久没有感知过。
分明精神值维持在正常范围,怎么会出现这么不可控的意外情况?
夏安之呼吸道疼痛,耳后不正常的发烫。
右耳后本是她的原配光脑固定地,当时,她的光脑叫做“红皇后”。
耳后的秘密被她隐匿多年,指甲大小的光脑遮盖下,旁人难以发现异常。
前些日子,无奈之下更换了新的光脑,同是产自苏家,但版本落后一些。
如何称呼,夏安之没做打算,她眼中的搭档唯二:一个是相伴多年,亲密无间的帮手,红皇后;一个是权贵之家,身附傲气却经历不多的乔家少年。
现在,光脑换成其他版本,没有红皇后来得适配,也没有红皇后来的默契与轻松。
耳后的东西丢掉恰当的遮掩,竟会失控?
夏安之琢磨,飞快否定猜测。
植入体产自苏家,质量与口碑皆是上上乘中的上上乘,她选择的植入体放今天也千金难求,签下手术同意书的负责人该不会顽劣。
调查局总负责人比她更渴望手术无问题。
大抵不是总负责人闹出来的手段,总不能是植入出故障了?
夏安之肺管疼痛,感官径直被削弱。
一呼一吸中,她听到车窗缓慢合上。
相对陌生的声音应是林止,更为熟悉的声音属于周千里。
他们聊天,没有过多关注行李袋的夏安之,似乎她到底是死是活尽在掌握。
林止:“一遇上她的事,我就会失控。”
周千里:“……没事,能理解。”
林止叹气 :“算了,你喝口水,我静静。”
周千里欲言又止:“……”
林止拉开车门。
潮湿的风刮进车厢。
世界再次清静,夏安之太熟悉风的味道。
外面,要下雨了。
不美好的回忆涌现脑海,车门打开没多久,周千里也下车了。
哐当——
有点重量的物品落入车厢踏板。
是周千里从林止手里接过的水?
听起来,不足满盈。
他喝了多少?
夏安之看不到体积大小,凭猜测难定论。
风刮了十几分钟,行李袋打开的缝隙涌进一股一股的凉气。
林止对她的意识太过放心,还是对周千里太过信任?
亦或两者都有?
夏安之摸不清了。
她听闻外界闷哼,物体随之倒下。
“拿你的善心喂狗去,”林止唾一口,“走到今天,谁还有回头路。”
扑通——
他拖行一段,抛尸入湖水。
天色忽地更阴沉,电闪雷鸣,雨水如珠。
林止的水,有问题。
但他淡然自若回车,反锁车门。
“喂,醒醒,知道你活着。”
他卡在座位缝隙,拿鲜血淋漓的刀柄戳几下行李袋顶端。
夏安之不为所动。
林止翻到后座,拉开拉链,刀刃按她脖颈大动脉。
半冰半温,有些恶心。
夏安之睁开眼,睫毛轻扇,瞳孔却空洞。
“你是谁?想做什么?"她伪装不知情。
林止轻呵,说:“原来是个瞎子。”
他挪开一节刀刃,夸她:“确实好看,和多年前长得一模一样,差点……要以为你是她。”
刀背顺着夏安之的脸部轮廓上下滑动。
夏安之:“长得像的有很多,你抓错人了。”
林止说:“宁可错抓,也不能放过,你要感谢这张脸。”
夏安之:“因为这张脸,你们抓了我,我反而要谢谢你们?”
林止说:“要不是长了这张脸,你现在就该沉浸湖底。”
夏安之蹙眉,不记得她和谁长得相像。
等了半刻。
夏安之问:“她是谁?你想做什么?”
林止不接话,对坐良久,他说:“你真是她就好了。”
一会儿惋惜,一会儿憎恨,他想得到什么?她有什么利用点?那个女人在哪?
夏安之微低头,不理解他们为什么不搜身,对个人实力很放心,还是小瞧了她?
啪嗒啪嗒——
雨声增强。
窗户缝隙渗透寒意,他似乎点燃香烟。
夏安之第一次嗅到烟草味道。
星际使用的科技电子烟,摄取营养液与激素成分,没有继承古遗迹手法。
林止的二手烟闻得夏安之头脑混沌。
她转过头,仔细想作案人心理。
通灵能力被禁止,植入体不正常发热,很可能带动精神值暴乱。
倒拔垂杨柳的力气是最后的保障,联邦枪支炸膛的事,足以铭记几十年。
假设看不到故事线里的角色,就不会被强迫回到原点……
夏安之思考;林止不咸不淡地抽烟。
半晌,他说:“不怕死的那股劲,可真像。”
林止意味不明地笑,没把她的伪装放眼里。
夏安之微微扬眉,笑问:“是么?”
林止:“简直一模一样,要是年龄对的上,就真见鬼了。”
夏安之:“她比我大?”
林止:“……”
夏安之:“比我小。”
林止:“……”
夏安之:“看起来和我差不多?”
林止:“这么放松,一点不怕?”
夏安之:“差不多。”
林止:“为什么?”
为什么不当回事一样淡定?
他见过太过哭嚎求饶的姑娘。
装得害怕,实际上一点不在意的,除了当年那位,只有眼前极其相似的姑娘。
孤女,荒山附近,密封车厢,刀刃之下,行李袋内,不远处刚死了一名异性。
每一个元素都在雨夜增添恐怖气氛。
她太淡定,好像他们身份调换,她才是罪无可恕的连环杀人犯。
夏安之空洞洞的眼睛直视,说:“你若真想杀我,我活不到现在。除了这张脸,你有其他想要得到的,至少达到目的前,我不会死。”
林止:“嗯,挺聪明,跟她一样。”
夏安之:“她是谁?”
反复比较,欣赏却怨恨,他对那位女士的态度很杂乱,在意又承认对方不会回来。
他还想得到什么?
大生意中,那位女士生前住过的房子么?
需要用到自己的脸,进行面部识别开锁?
夏安之肃然掀起眼皮。
林止灭了香烟,烟头收进塑料袋。
“要走了?”夏安之问。
“嗯,送你上路。”林止咳嗽。
夏安之:“要杀我?”
林止:“不然呢?已经看够了。”
死人的面部也能开锁。
林止狠下心,收回视线。
夏安之执着道:“她是谁?死人不会说话,你该让我死的明白些。”
林止沉默,刀刃抵住她的下巴。
夏安之毫不畏惧的等待。
既然是循环,大不了再来一次。
她不会死,不用惧怕什么,只要能得到有用信息,下一次,就能更快的游走于故事线。
但很快,夏安之就后悔询问上一个问题,宁愿林止什么都不回答。
她听到梦寐以求的名字,
在这个不恰当的场所,在这个绝无可能的大相径庭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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