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反思

不知过了多久,兰予迷糊的意识渐渐清醒,不是因什么灵丹妙药,只因伤口疼得她实在难受。

轻嘶一声,她感觉喉咙干涩难忍,用手肘半撑着坐起身来,抬眼便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坐在朦胧月色下。

江允珂闭目靠坐在椅子上,似乎并未察觉兰予醒来。

说来也奇怪,平日里他勾长的眉眼总透着股浓烈的煞气,可如此敛目垂眸时,却又显得温和慵懒,好似变了个人。

银辉倾洒在他淡漠的脸上,给他的侧脸平添几分冷色,但烛火摇曳中,暖光映衬,又消磨去他身上的锐气,倒显得有些温和可亲。

兰予轻手轻脚地下床来,稍一转头便觉得脖颈处阵阵刺痛袭来,除去火辣辣地灼烧感,还伴有像千百只虫蚁在撕咬伤口的奇痒难耐。

她刚从床榻上站起身来,忽感一阵头晕目眩,眼前事物化作光影,她大脑一片空白,慌忙胡乱抓向一旁的床架,手心却是温热的柔软。

“小心!”江允珂脱口而出,几乎在瞬间两三步冲上前来,一把稳稳接住了即将倒地的女子。

兰予晕得无法恢复思考,她死死紧握着手里的支撑,微微轻颤着身体,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水......水...... ”

直至三杯茶水下肚,她才感觉眼前的一切渐渐清晰,左心房有力紧促的心跳声仿佛在向她证明自己尚还存活于世。

只是——

手里的是什么?

她下意识低头看去,就见自己正死死紧握着一只厚实的大手,十指交缠,她甚至将对方的手背抓出几道细长的红痕。

“啊——”兰予反应过来,立刻像是烫手山芋一般将其甩开,她不敢去看对方是何反应,只得尴尬得转过头去。

可她的伤口还在阵阵发痛,刚一转动脖子,钻心的疼痛就直逼大脑,她嘴里发出忍耐的哼唧声。

身旁的人好像并未察觉她的尴尬,江允珂从桌上拿起一个小瓷瓶,温声道:“魏先生说,你醒后须得再上一次药才行。”

兰予环顾四周,涨红着脸抬眸轻声回道:“让绣珠和织忆来吧。”

她眼底里满是惶恐和不安,可分明方才动手自残的时候都不见害怕。

“还真把人家两个小姑娘当自家婢女使唤上了?”江允珂一如既往地嘴上不饶人,无奈地摇摇头道,“折腾了大半天,我让她们先去歇着了。”

“那我自己来吧,不敢劳烦江大人。”兰予趁他说话分神之际,赶紧一把将他手中的瓷瓶接过来,起身走到铜镜前。

刚迈出两步,她突然回过神来,语带急切:“对了,奚舟回来了吗?”

解药!她竟然差点把最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他从茶庄拿到解药后就直接去了沈府,已经亲眼见到沈夫人喝下解药,放心吧,我派了个小郎中去瞧过,现已无大碍了。”

听到这番话兰予才稍稍安下心来,江允珂思虑周全,奚舟做事利落,她还是信得过两人的。

但很快她又露出忧心忡忡的神色,问道:“宋大人那边呢?你们没有再生什么争端吧?”

今日之事,虽是发生在清鉴司自家里边,但在场那么多人,保不齐谁会将闹剧传出去。

若叫人知道两位大人如此当众争执,只怕她沈兰予会成为众矢之的。

自古以来,但凡能跟女子沾上边的祸事,哪一件不是由女子承担过错。

即便她本意并非挑起事端,即便她只是情急之下试图自保,恐怕也会被人恶意曲解将她妖魔化。

她不想做两人嫌隙之间那堵墙。

但在江允珂眼里,却是一个昏迷初醒的女子急切的担忧,一丝暖意没由来地涌上心头。

兰予思虑重重,想到什么就不假思索地开口,手里拿着的瓷瓶连盖都顾不上打开,只一个劲地问东问西。

江允珂耐着性子一一作答,将她昏睡时宋攸也来过的事悉数告知:“魏先生说你受了惊吓,需要静养,他便没有再多问。”

兰予闻言立刻皱眉埋怨一句:“我昏睡之时这么多人来过?”

她虽不是出身名门贵女,但也恪守礼义廉耻,哪怕如今事事受制于人,她也不愿被旁人轻视。听说宋攸也来过,她担心他还带了守卫进屋来,顿时心生不悦。

江允珂连忙起身解释,否认得斩钉截铁:“没有,我没让他进屋来。”

但这个回答并没有让兰予舒心,她始终介怀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便小声嘀咕了一句:“你自个儿坐在屋里,倒不许旁人进来......”

闻此言,江允珂面色一僵,却压根没领会到兰予言外之意,只是心下犯起嘀咕,能拦住宋攸的除了自己还有谁?难道自己不该拦着他?

见他一副不知所措的无辜模样,兰予无奈叹了口气,好歹也是受了人家的恩情,事已至此,这些就先不去计较了。

月色朦胧,如梦境迷离,如幻境虚影,好似一层轻纱将人蒙住,万事万物都笼上淡淡的雾气,叫人看不清眼前人的神情,也看不清自己的心。

“一切还未尘埃落定,我得确保你的安全。”憋了半天,江允珂想不出自己为何留下的理由,没头没脑吐露这么一句。

兰予自顾自披上外衣,索性将门轻推开来:“如今我已安全醒来,江大人应该回去了。”

*

翌日一早,兰予如常早早梳洗,绣珠细心地替她擦药,嘴里不停念叨着千万别留下疤痕。

兰予轻笑,即便是留了疤也不易察觉,谁还能掀开她的长发来瞧不成。

两人正说笑间,织忆探着小脑袋进屋来。

她手里捧着一袋点心,袋子很是眼熟,兰予垂眸细想,应该是在集市上那间糕点铺子买来的。

“你上哪儿得的这些吃食?”不等兰予开口,绣珠率先发问,她担心妹妹这没心没肺的性子被人忽悠,上前就要查看那袋点心。

织忆在姐姐面前很是乖巧,她主动将袋子递过去,一边咀嚼着嘴里的东西,一边含糊不清道:“是奚舟给的,他又被江大人叫出去干活了,顺路给我带了吃的。”

竟是那个又拽又傲气的奚舟。

暗卫的行踪向来隐秘,奚舟更是如此。

若真是去替江允珂办事,他是绝不可能大摇大摆走在集市上买点心的,更不可能还有这闲工夫买这么多带回来送人。

想到那小少年故作老练的小大人模样,兰予忍俊不禁:“他给你带的什么好东西,也给我尝尝可好?”

织忆大大方方地将整个袋子递过去,任由兰予挑选,却也不忘说正事:“你赶紧吃了去见明纪堂,宋大人差人来请你过去问话呢。”

果然,该来的还是得来。

听江允珂说,杨梅自昨日后便彻底疯魔,她手里的那根针也查清了来源。

南堒细作分为好几个不同的等级,杨梅是被人从难民区捡回去充数的,属于最低等。

这种等级的细作本就是用于垫背的弃子,组织从不许诺会救他们于危难,只不断洗脑,要他们及时赴死。

组织担心他们没机会死,在他们体内提前放入了含有毒素的细针,深深扎根于血肉之中。

唯有南堒的特殊运功方式可以激活毒针,功力一边将体内毒针逼出,一边促使毒素扩散至全身,直至针尖刺穿皮肤,沿着血管迸出,有些人甚至会在运功一半时就死去。

一群在阴暗角落里蜷缩长大的命苦之人,长大后加入这么一个阴损残忍的地下组织,最后又囚禁在阴森不见天日的监牢,结束他们浑浑噩噩的一生。

命运,总是不尽如人意。

若问相信命运吗?沈兰予只信一半。

人各有命,但事在人为。

兰予时常反思,人活一世,究竟为何?

若人人都按部就班,循规蹈矩地活,遭遇不公也不吭声,历经摧残也不反抗,一味地忍气吞声,只因“世道本就如此”,那世人活此一遭难道就为了白白受苦吗?

所谓世道,不应是少数人的安乐大道,而应该是多数人的生存之道。

兰予收敛起笑,抬脚迈步离去。

她不知两个小姑娘就在身后远远望着她的背影,见她迎着日光走去。

*

若说昨日的突发状况叫兰予措手不及,经过这么久的深思熟虑,她早已想好了措辞。

一见宋攸,她先是诚恳致歉,说自己在监牢被杨梅刺伤,又受她言语刺激,这才乱了神智。

随着她伏地叩首的动作,耳边那道伤口恰到好处地显现在宋攸眼前。

宋攸一脸正色地打量着她。

素日里,兰予并不盘这样的发髻,她总是惫懒地随意将长发挽起,松松垮垮地半垂在肩,今日却将头发梳得格外整齐,用心再明显不过。

宋攸轻哼一声,厉声责问:“你若不是心里有鬼,何以被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扰乱心智?我看你倒像是做贼心虚,故意装疯卖傻,搏人同情!”

说着,宋攸还不忘狠狠瞪了江允珂一眼,在宋攸心里,姓江的都是些意志不坚定的纸老虎,一个个看上去凶狠,实则心软得一塌糊涂。

沈兰予不徐不急地抬起头来,却是垂眸盯着地面,不与宋攸对视。

“请宋大人赎罪,一切皆因民女见识浅薄,轻信了奸细的谗言。她原先以我母亲性命为要挟,逼迫我为她脱罪,我一心只想取得解药,这才在律法里翻找处置细作的案例,意欲替她寻得生机。哪知她昨日求见,听闻我尚未找到救她的法子,竟说芜欢草无药可解,我情急之下与她起了争执,不曾想会引得她恼怒出手伤我......“

说着,兰予这才缓缓看向宋攸,轻咬下唇,似是有语难言,引得宋攸话听一半难受至极,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微微前倾,像是怕漏听了什么关键之处。

兰予叹了口气,仿佛下定某种决心一般,一字一句道:“她如此诓骗利用我,我实在是悲愤难忍,事到如今,我后悔不已,只恨自己愚昧之极,我愿全力协助两位大人,竭尽所能将功补过。”

说了半天,依旧没说到关键点上,宋攸听得没了耐性,索性站起身来。

他双手撑在桌案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女子,追问道:“你能有什么功足以补过?”

兰予面露哀痛,将沈家苍雪茶庄种植芜欢草一事娓娓道来,自然不忘反复强调这是杨梅诓骗她父亲所为。

“江大人思虑周全,唯恐我再度被奸细诓骗,昨日已派人前去茶庄查看,我这才敢禀明大人。”说着,她深深俯身叩首。

宋攸把玩着折扇思索,江允珂不动声色地将跪地的人拉起,附和道:“昨日我已派奚舟去过,确有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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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古代变法搞联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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