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太后魏氏,乃是先帝青梅竹马的发妻,她从打理后宅到掌管后宫,数十年来,皆无一错处。
就连她膝下的三个儿女,也都是个个心怀大义,心系家国的传奇人物。
长子大皇子曾立下赫赫战功,多次危急关头自请领兵出征南堒,身先士卒。
彼时还是皇后的魏氏,为此常常日夜忧虑,寝食难安,先帝对此心疼不已,索性便破例准许她将幼子六皇子养在身侧,以安抚她对长子的思念。
哪知好景不长,向来战无败绩的大皇子竟一朝遭了奸细暗算,那么一个潇洒直爽、意气风发的好儿郎,被敌军逼迫坠落山崖,最后竟连尸身都没能找回。
祸不单行,还没等魏氏从丧子之痛中缓过神来,趁火打劫的西逻人又借机来犯。
西逻不似南堒那般好战,可也打着蚕食靖国的歪主意。
他们眼见诸国这些年来战事不断,料定此时的靖国已是表面繁荣,内里空虚,便假借援助物资的由头,想从中狠捞一笔油水。
先帝哪能看不明白这背后的诡计,可偏偏军需及粮草不足也是事实,被人拿捏住了痛处,哪还有反驳的底气。
几番谈判无果,朝野上下唉声叹气连连。
不料,年仅八岁的六皇子竟主动提出,他自愿以身抵债,去西逻为质。
消息一出,魏氏当即晕厥过去,醒来后又大病一场,险些熬不过那个寒冬。
世人皆称赞六皇子小小年纪,深明大义,与大皇子不愧为同胞兄弟,可无人知晓,魏氏在被褥下哭得声嘶力竭,几度喘不过气。
两个儿子相继离她远去,好在唯一的女儿淳熙公主并未远嫁,尚在京州公主府安稳度日。
淳熙公主心疼母亲,隔三岔五便进宫来同她闲谈散心,在这么个体贴柔顺好女儿的悉心陪伴安抚下,魏氏总算渐渐走出沉郁。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她重新鼓起勇气面对现实之际,上天再次跟她开了个大玩笑。
安分多年的北梁,不知为何突然派来使者,请求要为他们的储君迎娶靖国公主为王妃。
按理说,和亲在历朝历代都不是稀罕事儿,靖国自也不例外。
可任由使者将和亲之事说得天花乱坠,先帝和魏氏却是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先帝膝下子嗣不算单薄,十个孩子里却仅有两位公主。
长公主淳熙早已成亲嫁作人妇,而小公主才年仅五岁。
无论哪一个,都没法作为和亲公主的人选。
无奈之下,先帝只好将这尴尬实情告知北梁使者,并非是大靖有意不肯,着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哪知,那北梁储君得了消息,竟是更加欢喜,直言愿娶已婚的长公主淳熙为妻。
此话如同晴天霹雳,瞬时震惊朝野。
虽在民间亦有和离或是被休的妇人再嫁,但天底下,还未曾听说过已婚的公主离了驸马,再改嫁和亲的怪诞事儿。
且不说淳熙公主如今的驸马爷一表人才,两人本是情投意合的佳偶,单是北梁储君明知公主已出嫁,还要提出这般要求,便是有心要戏弄靖国。
如此无礼又癫狂的婚事,魏氏怎肯应允,淳熙是她最后的孩子,亦是她灰暗生命里唯一的希望。
头一回,她忘却了自己身为国母的职责,只想护下自己的女儿。
但事与愿违,刚经历战败的靖国,在各国眼里皆如同待宰的羔羊,任谁都想上赶着来踩两脚。
最终,淳熙被人塞进了前往北梁的红轿,再也没回来。
至此,魏氏彻底一病不起。
她本以为后宫众嫔妃会借机生事,哪知一夜之间,素日里斗得不可开交的女子们竟都一反常态,不仅没人兴风作浪,就连最是嚣张跋扈的贵妃,也一改做派,默默替她打点起后宫事宜。
黄福荣看不懂形势,骂骂咧咧直言贵妃起了歹心,可魏氏心知肚明,贵妃那是可怜她,贵为国母,枉为人母。
接连痛失三个孩子的魏氏,换来她深得前朝后宫乃至民间众人敬仰。
先帝也格外疼惜她,不断教导余下皇子,切记要以魏氏这位母后为尊。
皇子们谁还看不明白,得魏氏欢心者得天下。
且她还有一双儿女分别在西逻和北梁,保不齐有朝一日这对姐弟还有用武之地。
故而诸多皇子都争先在她跟前露脸卖乖,哪怕是得她一句训斥,也喜滋滋磕头跪谢她的教导。
其中,最费力讨好魏氏的便是二皇子景王。
然而所有皇子中,魏氏最不喜的便是二皇子景王。
景王乃是贵妃所出,天资聪颖,年幼时眼里便总透着股机灵劲儿,又有贵妃那般张扬极擅邀宠的生母,打小便深得先帝喜爱。
待略微长大些,他比之旁的皇子更为沉得住气,眼里的机灵渐渐变为精明,行事干练,成了先帝心中最满意的储君人选。
可惜,贵妃娘家出了祸事,贵妃忧虑成疾,早早便撒手人寰。
曾经宠冠六宫的一代佳人就此香消玉殒,倍受瞩目的景王一时间也成了无依无靠的可怜孩子。
一个是失去孩子的母亲,一个是失去母亲的孩子。
宫里两个孤独的灵魂就此被先帝捆绑在一起。
可魏氏不喜景王,一度拒绝抚养他,奈何拗不过帝王旨意,咬牙认下这个儿子。
人人都说,是她憎恶贵妃得了先帝宠爱,连带着怨恨无辜的孩子,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愿做这孩子的养母,只因这孩子生性残暴,绝非储君良选。
景王过于急功近利,不择手段,即便是贵妃从前跟她斗,也不曾草菅人命,偏偏她的孩子自幼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以至于天底下的一切他都想尽收入囊中,占为己有,不惜一切代价。
这样的人,若是真做了国君,只怕会彻底将靖国卷入灾难。
*
景王拂袖跟上黄福荣。
兰予轻轻放下之玥,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鼓起勇气朝外大喊道:“公公请留步!”
她不懂宫里的规矩,但仍朝着黄福荣屈膝行礼,见他悠悠转身来打量自己,便斗胆直言:“民女见过黄公公,我同妹妹今日进寺庙来拜佛祈福,却无缘无故被这里的僧人一通刁难,我妹妹被他们打晕至今昏迷不醒,斗胆恳请公公做主,寻个大夫替我家妹妹瞧瞧。”
景王不悦地蹙眉,净云寺本是他的地盘,况且如今太后在此,何时轮得到一个太监做主。
他轻啧一声,可话还没出口,便被黄福荣抢了先,只见他意味不明地呵呵笑道:“哎哟姑娘,咱家好生糊涂,怎的把你给忘了!太后娘娘口谕,您同您的妹妹呀,一道儿随咱家去。”
兰予一脸错愕,只得茫然应声,来不及多想,她转身便回去扶起之玥。
再度冷静几分下来,回想起黄福荣踹门而进的时机,那时候,她分明听见窗外有熟悉的鸟鸣......
她越发觉得太后就是被江允珂引来的救兵,且她连自己身份都未曾告知,黄福荣竟还让她一同前去见太后。
既是救兵,定然不会不管之玥,她悬在心口的大石终于落地。
正当她卖力扛着之玥走出时,两个宫婢装扮的女子快步走上前来,双双伸手接过她身上的之玥。
“赶紧走吧,敢让太后娘娘久等,可谁都没好果子吃。”黄福荣尖细的嗓音带有几分轻蔑,显然是借着太后的名头耍威风。
本是一副尖酸刻薄的小人做派,可因他是冲着景王得瑟,兰予竟莫名也觉得痛快,连带着脚下的步伐都轻快不少。
太后所在的禅房离此处不远,绕过大雄宝殿,再穿过一道月亮门,一间古朴雅致的小屋便映入眼帘。
院落四周种有一丛绿竹,小石桌和石凳掩于竹林间,阵阵茶香扑鼻而来,兰予顺着香味望去,便见身后两个宫婢捧着热茶缓步而来。
黄福荣笑道:“咱们到的正是时候呢,两位,请吧。”
他挥着手里的拂尘带路往前,兰予有意放慢脚步走在最后边,人拾阶而上,走至禅房门前,隐隐听见里边传来轻声细语的谈话声。
又待得了宫婢通传,他们才规规矩矩依次进了屋。
禅房内陈设简朴,一览无余。
可一应物品皆是上等木制,含蓄中透着奢华。
屋内熏着不浓不淡的檀香,经历一番折腾后的兰予闻着竟有些昏昏欲睡,可一想到自己即将见到的人是何等尊贵,她连忙狠掐一把胳膊来恢复清醒。
太后并不似传闻中那般威严,远远看上去,与普通贵妇相差无几。
大抵是因她今日穿着不是华服,头上也并无繁复珠光宝翠,只是慈眉善目端坐在香雾缭绕之间,平添几分禅意。
兰予依照黄福荣先前所嘱咐,朝座上的女人行跪拜大礼,景王亦是撩起长袍,噗通一声跪地。
太后缓缓端起茶盏,浓郁茶香四溢,兰予不由自主吸了吸鼻尖,似是寻常龙井,又有些不大一样。
垂头又跪了片刻,屋内一时寂静得有些压抑,四周窗户紧闭,檀香缠绕着茶香丝丝入鼻,兰予顿感胸闷窒息。
太后掂起茶盖,慢悠悠撇着茶沫,半晌才开口道:“嗯,这会儿温度刚好,老二,快来尝尝。”
见景王仍旧跪地不起,她随手搁了茶盖,手指拨动着佛珠轻声道:“行了,都起来吧。”
兰予只待景王起了身,这才试探着抬头慢慢站起。
“多年未见,老二啊,你长能耐了。”
太后依旧语气淡淡的,面上不见喜怒,但任谁也能听出这话并非褒奖。
“母后......”景王喃喃轻唤,太后露出和蔼的笑,朝他招手道:“过来,尝尝你最喜欢的龙井。”
景王抬脚往前几步,端起茶盏,却迟迟未往嘴边送。
“看来,这‘神之子’当久了,如今是当不得哀家的儿子了。”太后微眯起眼,悠悠开口,字字如重锤敲打在人胸口。
景王深吸一口气,举起茶盏一饮而尽。
“啊——”
景王一声痛呼,空盏从手中滑落。
黄福荣慌忙上前去接住茶器,景王却应声倒地,双手痛苦地掐着自己的脖颈。
兰予被这幕吓一跳,双腿隐隐发软,踉跄着退后几步。
她险些站不住,一双温暖的手掌稳稳扶住了她的肩膀。
“小心。”熟悉的气息萦绕在耳畔,兰予闻声又惊又喜。
回头望去,四目相对,果然,是江允珂那双深邃如星河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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