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律令

“你确定这个有用?”虽心下已经有了大致判断,江允珂还是谨慎地再次询问。

手里的这对耳坠着实材质一般,样式也算不上新鲜,要不是因着图案是梅花,恐怕江允珂都不会轻信这番说辞。

兰予拿起桌案上那本《大靖律例》,随意翻动了几页,收敛了些许情绪,语带轻松回应道:“放心,不是白送你的法子。”

“我和杨梅的交易,你暂且不能过问。”

她捧着书转过身去,她也不确定江允珂是否就会因此暂且停止追问,这个男人充满探究意味的眼神好像总能将人的心事看穿,她不敢直视,只好以清瘦的背影掩饰面上的心虚。

“不愧是富商家的嫡女,你倒是个会做买卖的。”

再度细细打量一番手里的耳坠,似是突然想起来什么,江允珂走上前去,手肘不经意间将桌案边缘的一撂书推到桌面,盖住了他方才写写画画的字帖。

兰予的心思本就不在那什么字帖上,听见他这么一句调侃的回应,语气里并不见生气,只当他是同意了。

“你既答应了,若之后宋大人再问起,你可得替我挡回去啊。”兰予暗自腹诽,这个男人总是叫人捉摸不透,对自己也是似帮非帮,每次刚对他萌生出一点点感激之情,转瞬便又会尝到他的算计。

不知他有没有听兰予讲话,说话间,江允珂已抬脚走至门前,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一般,他脚步刚停下来就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身着黑衣的少年。

这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上与其他人别无二致,但他却没有戴面具。侧脸瞧上去轮廓分明,眉眼俊俏,虽还没完全长开,也是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头一回在这儿见到不戴面具的暗卫,兰予不由得好奇地多打量了几眼。

两人将脑袋凑一块附耳低语,声音小到兰予在桌案旁愣是一个字也没听见。尽管如此,那少年依旧用余光警惕地扫过她。

没有回应兰予方才的话,江允珂与少年便欲离去,他回过头来一脸疑惑地看向兰予:“你怎么还不回去?”

这话倒是让兰予也有些无措,他方才不是还在同自己说着话吗,怎么转个身就把人忘得一干二净了?

“没您的命令,我哪儿敢走啊。”

似是赌气方才没有搭理自己的问话,兰予下意识就阴阳怪气嘟囔了一句,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竟然敢用这样的语气与他对话。

那小少年顿时一怔,露出古怪的神情。

要知道,除了宋攸,这里所有人都对这个男人小心翼翼、毕恭毕敬。

话一出口兰予就后悔了。

她怎么胆敢对这个惯以狠戾著称的男子使性子,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可说出去的话又怎么收得回来,她只得强作镇定,低头掩饰自己脸颊上的滚烫。

尴尬的不仅是兰予,江允珂也被她突如其来的嗔怪惹得诧异。

倒不是生气恼怒,而是纯粹不知所措。没有人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过话,他当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可他的下属还直愣愣站在一旁,江允珂下意识就想去维护自己凌厉不可侵犯的形象,来不及多加思考,损人的话就脱口而出:

“冒认罪名,指认姨娘,撒谎串供,制造伪证,天底下还有什么是你沈大小姐不敢做的?”

兰予呼吸一促,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闷。

这些事情桩桩件件哪有他说得那般不堪?断章取义,三言两语便将她沈兰予说成是个十恶不赦的毒妇了。

原来江允珂竟是这般看待自己的。

兰予默然片刻,心里很是委屈,立马就要抬脚离去。

江允珂见她要走,竟鬼使神差地伸出一只胳膊拦住她的去路,原本僵硬的表情有了缓和的趋势,语气也柔软几分:

“官场上,位高者才有话语权,宋大人......我管不了,且我也不可能放任你胡来,待你拿到解药后一切公事公办。”

这应是回应兰予方才问的那句,兰予暗想,他分明就听见了自己的问话,偏偏装聋作哑,还要出言中伤自己。

亏得她还将他视为“好人”,以为他有心暗中帮助自己,不曾想对方却是将自己视为十恶不赦的阴险恶人。

兰予依旧不语,见江允珂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她推开那只横空挡在面前的胳膊便要走。

刚走两步她又立马回过身来,快步走到桌案前拿走那本《大靖律令》,这可是他当着宋攸的面说要给自己看的,不要白不要。

她直至离去也未曾再说一句话,江允珂嘴角一抽,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涌上心头,他一时间也说不上来自己是怎么了,莫名开始后悔自己为何要说那些话。

名为奚舟的少年若无其事地轻咳了一声,江允珂深沉的眸子又渐渐恢复了平静,两人终是踏上屋檐便匆匆往府衙而去。

*

应是考虑到兰予如今并不算是正儿八经的嫌犯,又是个姑娘家,负责看管她的并不是那些五大三粗的守卫,而一直都是那两个小丫头。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兰予也算是摸清了两个女孩的脾性。

这是一对亲姐妹,姐姐绣珠温柔细致,妹妹织忆傲娇淘气。

也许是碍于她们俩的暗卫身份,平日都不怎么和兰予说话,偶尔织忆会故意进来找茬跟兰予拌嘴,绣珠只默默替自家妹妹找补。

上次在城南郊外的小船上时,兰予也曾问起过这两个姑娘。

对寻常百姓来讲,清鉴司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从前兰予也觉得这里的暗卫都是些凶神恶煞、面目狰狞的粗犷彪汉,因而那日她见到面具下两张清秀稚嫩的小脸时,多少有些诧异。

江允珂一如既往地对清鉴司的事缄默不语,但巧慧如她,还是兜兜转转地得了一句看似无关又耐人寻味的话。

“在这里,除了做暗卫,她们别无选择。”

兰予反复将这句话含在嘴边回味,清鉴司除了绣珠和织忆,她目前还没见过有旁的女暗卫,想来也是,寻常女子真没几个能胜任这般劳心劳力的活儿。

不仅如此,好人家的闺女又有几个会将女儿送来做这些事?那绣珠和织忆是从哪儿来的呢?

在这里她们别无选择,那若是离了这儿,她们能有更好的去处吗?

一回到屋子,兰予便向绣珠要了纸笔来,开始誊抄那本《大靖律令》。

织忆见状立马吵嚷着要进来监视她抄书,说是以防她偷偷给人书信泄密,兰予闻言也不恼怒,笑呵呵地叫姐妹俩都进来坐。

写字需得先研墨,兰予刚在砚台里倒了些许清水,织忆便将小脑袋凑到跟前来。

她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兰予一只纤纤玉手在上边来回打圈推动,兰予见她感兴趣,便主动问道:“你要不要也试试?”

织忆愣了愣,立马就不悦地扭过头去,哼哼唧唧地一阵嘟囔后,撇撇嘴又站到门口去了。

以为是自己惹她不快,兰予起身想过去看看,一旁的绣珠拉住她,摇摇头道:“无妨,她就是这个性子,不必在意,要不给我试试?”绣珠虽不像织忆方才那样看得专注,但也是兴致勃勃。

于是,兰予便一边认真介绍起笔墨纸砚,一边做着示范给她看。

原以为绣珠第一次接触笔墨会有些难上手,不料她学得极快,不仅掌握了这些工具的用法,还有学有样地在纸上写下“大靖律令”四个字。

字虽写得不似闺阁小姐那般秀气,但也是一笔一划很规矩,足够辨认得了。兰予不禁暗自惊叹,莫非这些暗卫都是天才不成,学东西竟一学一个准。

绣珠看了看兰予的字,又看看自己的,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了笔。兰予轻笑着又给她铺了张纸,示意她可以继续:“你写得极好,我第一次动笔的时候写得还不如你呢!”

听到夸奖,绣珠露出难掩的欣喜和羞涩,她指着方才写的字问道:“这是什么字?”

“这四个字念作‘大靖律令’,就是咱们靖国的规矩,每个人都得好好守着这些规矩过日子,不守规矩的坏人呢,便会被像你们俩这样的小官差给抓走。”

兰予唇角微动笑了笑,声音轻柔温和,听得绣珠心里暖暖的。

尤其是听到她说小官差的时候,绣珠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羞涩中带着些许自豪。

她伸手轻轻抚过封面上的书名,眼里闪烁着光芒,兴奋地问:“那这里边都写了些什么规矩?”

见她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兰予也忍不住跟着高兴起来,便与绣珠约定每日一起看一个时辰的书。

门后缝隙里,织忆悄悄窥探着屋内的动静,她本是个什么都好奇的活泼姑娘,但又最不愿被人戳穿心思,见兰予一眼瞧出自己的想法,情急之下才跑了出来,这会儿想要再进去又难免尴尬。

但听见里边传来欢声笑语,她也情不自禁嘴角上扬,她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看见姐姐这样轻松的笑脸了。

午后的灿烂日光从虚掩的门缝探进来,兰予面对日光而立,将织忆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她故意微微抬高音量,好让门外偷听的女孩能听得更清楚。

兰予秋水盈盈的眸子在日光下异常明亮,她悄悄在心里许诺,等自己能回家的时候,一定要想办法为这两个姑娘谋一次新生的机会。

小丫头们,人生在世,活法千千万万,可看之书何其多,可行之道何其广!

大道如青天,趣事儿多,怪事儿亦然。

一如兰予预测那般,府衙抬出所谓杨梅的尸身后,沈秉昌拒不承认那是自己的枕边人。那对耳坠固然是一个缘由,但还不足以他如此笃定。

朝夕相处同床共枕十年的女人,即便是化作灰他都认得,那是沈秉昌放在心尖上珍爱的女人啊。

但耳坠的作用不可或缺。

没有这东西,沈秉昌不认,旁人便只当是他没来由的主观直觉,说不定会以是他不愿接受杨梅的死而论之。有了这东西,沈秉昌不认,那便是有了尸身作假的铁证。

众人面色各异,张衡书默默擦拭着额角的冷汗。

往好处想,这不是杨梅,那她或许就没死。

往坏处想,这不是杨梅,有人不惜杀了另一个无辜女子来为此事做假证,何人如此丧心病狂、胆大妄为?

宋攸放下手里的折扇,警惕地环顾四周,审视的目光扫过现场每个人。

他提议道:“既是祝府报的官,不如请目击者上堂来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如何阻止男主发疯[歌剧魅影]

秋燥

贵妃娘娘荣华富贵

被献上的美人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我在古代变法搞联名
连载中今溪海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