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沈南知握着被处理成熏香的药材,双眸望着指尖。
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去探究。
自上次沈拂玉入梦后,之后便再也没有来了。但是沈拂玉的话还是让他耿耿于怀。
——求你,救下他。
据姚故渊所说,沈家以前一直在江南,只是沈家家主去了皇城当官,还混得风生水起,但比起严家来却是稍逊一丝。
但是沈拂玉是在出事后才来到皇城,性情冷淡似乎就是他的代名词。
可一个冷漠的人,要什么情况下才会求一个人救下另外一个人?
不是斥责他占了他的躯体,反而求他救人?
身前的光线忽然一暗,沈南知抬起头,却见姚故渊轻轻撩开他额前的碎发,说:“在担心什么吗?有我在。”
沈南知:“我只是……”
“若你不愿,放在那里也好。”
沈南知摩挲着手指,犹豫片刻,才说:“算了,我还是尽力去想想谁最有可能活着吧。”
熏香被点燃,沈南知很快坠入梦中。
……
这一次依旧和前几次一模一样,不同的大概就是这囚笼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沈南知来回看了下,发现自己只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叮当……”
沉重的声音响起来,沈南知侧目看去,只见沈拂玉一身囚服,被推搡着进了这处房间。
随着他的走动,沈南知听到了一声声凄惨的哭声和求饶声,以及狱卒的嘲讽声。
墙倒众人推,不论沈家曾经有多高高在上,一纸罪书下来,也只剩下不折的傲骨。
和沈拂玉关在一起的是另外一个沈家的什么远亲吧,他也蜷缩在角落,默默看着沈拂玉。
“沈家也算是完了,唉,可怜他沈家家主一人做事,连累那么多无辜之人。”
“呸,什么无辜之人。你怎么知道他们没参与进去?更何况你没听说吗?他们还仗势欺人呢。”
“啊?可我看着……”
“嘘,人不可貌相。”
这地牢隔音并不怎么好,沈南知听的清清楚楚,但他站在结局处,看着这些落井下石的话,心里不怎么舒服。
可沈拂玉呆呆的,充耳不闻。
也对,他能做什么呢?冲上去辩解吗?
那样太难看了。
沈南知看着沈拂玉抬起手,在粗糙的石壁上一点一点划过去,指尖渗出血来也不在乎,只一点点留下一道痕迹。
沈南知忽然反应过来,那是一横。
正字的一横。
那么,他是就这样麻木坐在这里,等了十五天吗?
不出沈南知所料,梦中场景飞快转变,沈南知看着沈拂玉坐在角落,一天天无神望着铁门。
耳边时不时有其他人的咒骂声,哭泣声。可作为沈家直系,沈拂玉却一句未说。
没有埋怨过他父亲,亦没有哭着求情。
直到第十五天。
狱卒推开门,根本不顾沈拂玉脚边那个远方亲属的尸.体,而是告诉他,问斩时候到了。
那是沈拂玉在半个月后第一次见到阳光,地牢里空气潮湿,视线昏暗。乍一看到阳光,他下意识眯了下眼,被光刺的眼睛泛红。
这本是生理反应,却被看热闹的百姓以为是他害怕了。
一时之间,无数声音响起。有同情,有说风凉话的。
那也是沈拂玉在半月后第一次见到他的父亲。
他被推到最前面,身上都是被扔的各种各样的东西。刀刃上的寒光反射在沈拂玉眼中,这对父子隔着数米对视。
像他们这些直系子弟,有幸可以不被暗中处理,而是能死在所有人眼中。
鲜血溅落,人头落地,沈拂玉沉默看着坐在看台上的皇帝,一步步被压着,离刀越来越近。
因为不怎么受宠,所以沈拂玉轮到最后一刻。他脚下踩着黏腻的血,熏得他头昏眼花。
“哐当。”
被推着跪下,被压着弯下腰。
就要结束了吧。
沈南知看着沈拂玉闭上了眼,心疼极了。
他以为是结束,可实际上……
“刀下留人。”
不同于急躁的声音,这一声很是好听。沈南知立马认出来那是君淮竹。
那时候的君淮竹带着金缕面具,仿佛他不是来救人的,而是来散步的。只见他走入刑场,旁若无人般轻轻蹲下来,对沈拂玉说了一句话。
别人或许没听清,可这句话可能对沈拂玉意义深重吧,沈南知听的清清楚楚。
他说:“别怕,不论是你还是沈家,都是无辜的。”
沈南知看着沈拂玉红了眼眶,很明白是因为什么。
就像是在外面面对各种各样的困难都能迎难而上,可父母或是朋友一句简简单单的“怎么了?”,就能让人红了眼眶。
可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或许真的很奇怪吧,朝夕相处也能在顷刻间众叛亲离,一面之缘却能全心信任。?
沈拂玉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开,顿时昏了过去。因为他意识的昏迷,导致整个梦境都陷入一片黑暗。
再次光明后,沈南知便瞬间看到个熟悉的人。
是白梵天。
他旁边站着姜疏杉,正给躺在床榻上的沈拂玉诊脉。
“半个月让他亏空太多,而且是他自己不愿意醒。”
姜疏杉不是什么藏着掖着的性子,直接把话挑明的。然后转头看向白梵天,说:“另外一个人呢?”
沈南知倏然一愣。
另外一个?还有谁?
白梵天转身往外走去,走到另一处房间后,偏头,示意姜疏杉看过去。沈南知刚侧过头,就被那进进出出血盆震惊了。
不知为何,沈南知下意识想走过去,看清那个人是谁。他总觉得,沈拂玉要他救的,或许就是这一个人!
可是他动不了,只能看到那垂下来骨瘦如柴的手腕上,有一道如同蝴蝶一般的红印。
有点眼熟。
沈南知略一皱起眉,他的记忆力不会出错,既然觉得眼熟,肯定是因为在哪里看到过。
可是是在哪里呢。
没等他想更多,身后就传来沈拂玉的声音。
“那是严家遗孤,严子穆。亦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沈南知猛然转过头,只见沈拂玉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他,不知道看了多久。
“他为了洗清严家的冤屈,干了太多违背原则的事情。我不忍他走上不归途,可惜却没机会阻止了。”
沈拂玉垂下眼,自嘲一般笑了下。
若是曾经,他何须这么弯弯绕绕?若是曾经,他大可以把严子穆叫出来,斥责他的想法。
可亲身经历后,才知道有些仇恨,不是那么容易消下去的。
更何况沈家有幸洗脱冤屈,严家没有。
局外人,有什么资格斥责他呢?
“所以,你想让我拉他一把?”
沈南知琢磨着那个红印,想起他刚刚说的,走上不归途……
“锦城的毒,是他下的?”
其实不止这个,国师忽然中蛊、大历北牧忽然联合对抗大渊,这一桩桩一件件,如果都是严子穆一个人干的,那才是真的疯的厉害。
“是。”
沈拂玉抿了抿唇,才低低答道。
“国师身上的蛊?”
“亦是。”沈拂玉闭了眼。
“那大历和北牧……”
“是他做的。”
沈南知沉默许久,他看着沈拂玉,半晌才不理解问:“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救他?”
沈拂玉没答话,他反问道:“如果是锦熙王做出这些事情,你又会怎么做呢?”
“不,我信他不会做。”沈南知笃定道。
“你……”
沈拂玉不知该说什么,他忽然发现他劝不动眼前人。
“你见过锦城如今的景象吗?你看到过边疆二十七城现在的模样吗?”沈南知说,“朝堂对不起他,可百姓又有什么错?”
沈拂玉不答。
“在当时,能暗中救下他的,只有国师了吧?可他如今,难道不是亲手害自己的救命恩人吗?”
沈拂玉不语,只默默看着他。
“沈拂玉,他已经被仇恨蒙住了双眼,看不清这人间暖意。他可以向朝堂讨要说法,亦可以就此活下去。”
“不,你不懂。”沈拂玉忽然打断他,嗓音凄凉,“这么多年过去了,会没有人怀疑吗?可是有人敢说吗?他前脚刚说完,后脚就会被暗中处理了。这里不是你曾经生活的那个安宁的地方,在大渊,有话语权的从来只有皇帝。”
“他说是对,那天下人都要称赞。他说是错,那么天下人都要唾弃。这才是大渊。”
沈南知倏然住了嘴,他也忽然想起来,如果不是因为大理寺少卿这个身份,他在那么多地方怎么可能畅通无阻,怎么可能无人敢打断他的话。
就像是人人平等的念头在这里行不通,皇室不会放弃到手的权力,百姓也不会有能力反抗。
这才是古代。
“可你若是认同他,有何苦让我拦着他?”
沈南知忽然问,他直视沈拂玉那双眼睛,忽然察觉到一些不对劲。
上一次,上一次他觉得,沈拂玉那双眼睛就和冰一样,凉嗖嗖的。可现在却仿佛化了的冰块,细水长流。
沈拂玉显然被问住了,沉默良久才说,“是,我不认同。”
因为哪怕成功了,那么他做的事情都会被扒出来,依旧成为众人唾弃的对象。
只是一人唾弃和家族唾弃之间,他选择了前者。
?处句子出自中国作家茹志鹃老师的话,有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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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子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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