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你还想嫁给他，此事还有回转的余地，看在丞相府和这件事闹得这么大的份上，他从此以后也不敢对你不好。”
事实上，谢斐想说的是，那陆家以为商枝没有价值从而装傻不提议亲之事，缘由也只不过在商家。
此次圣上将他除名，却并未禁止他不许再考科举，只要商家原谅他，也没什么事不可以揭过。
而原谅他的最便利的方式，就是让商家继续商枝与他议亲之事，这样所谓的背信弃义便不为事实。
人家仍旧在议亲，不过是因为要殿试所以推迟了罢了，什么过了会试妄图攀高枝便翻脸不认人，不过是捕风捉影之言，重伤他罢了。
这么做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令此“捕风捉影”的陛下面上无光，老旧大臣又可以抓住机会与圣上争论不休，妄图扩大他们的影响力，谢斐当然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
但他救了商枝，却并不代表他可以替商枝做决定，他询问商枝，也并非是为了尊重她的意愿，从而成全她，他只是为了试探她的态度。
不管那些人想要做什么，也不管那陆家举子对商枝的影响有多大，至少商枝的人现在在他这里，他就一定有办法将事情控制在可控范围之内，商枝的回答决定了他处理后续的方式，他绝不会让自己的善心成为攻向他兄长的利器。
商枝并不知道谢斐想了些什么，毕竟他们之间除了相遇时的那次接触，还有醒来之后短暂的见面，之后根本没有再见过面。
谢斐对于商枝的认识也不过是来自于外人调查出的某些信息，甚至没有触及到真相，商枝对于谢斐的认知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商枝对于谢斐的认知都出自于原主的道听途说和外界传言的流言蜚语，她同样不了解真实的谢斐，所以虽然对于谢斐突然提起这事感到十分惊讶，倒也没有怀疑他别有用心。
不过商枝也没有打算隐瞒什么，她直接了当的告诉谢斐：“我与那位陆公子并不相识。”
谢斐有些惊讶：“你们……不相识？”
商枝想到原主的糊涂母亲，露出一个气愤又无奈的笑来：“他与商家二小姐书信往来，传递了几次信物，连面都没见过，便情投意合了吗？商家二小姐就算站在他的面前，他恐怕都不认识。”
“我也亦然。我连他的面都没见过，也没有接触过，没有交谈过，又怎么会……”商枝叹了口气，“可是在商家，仅凭几封书信，几件信物，事实如此，真相又如何？我不嫁也得嫁，不想嫁也只能嫁。”
只不过想让她嫁的人没想到人家还可以不想娶罢了。
说林氏是个愚笨又糊涂的人，她已过了大半辈子，又怎么会突然能够聪明起来，她自以为聪明了一回，却仍旧办的是糊涂事。
她是愚笨却不是笨蛋，她知道商枝作为庶女在商府的处境，所以她想着让商枝嫁人摆脱商府，可是作为庶女，商枝的婚姻大事也得商夫人点头。
商夫人本就厌恶她们，又怎么会给商枝一条好的出路，所以林氏想着，除非让商丞相出面，可是商丞相对商枝能有几分慈父之心呢？
他也不会主动替商枝寻找一个好姻缘的，唯一能赌的，便是商丞相为了商府的颜面，捏着鼻子认下不得不认之事。
那就是所谓的商枝与举子私私相受，为了保全名声，只能将商枝嫁给他，林氏聪明了一瞬间，知道好歹是个清白举子，商丞相看在这身份不会跌他的份的份上，同意的可能性更大。
她以为自己千挑万选终于看中了一个好人选，商枝不肯配合没有关系，书信、信物，作为府中的良妾，这点小事还是能办到的，她自以为事情办得完美无缺，只除了陆姓举子过了会试这个意外，让一切发生了变化。
可商枝却不得不想，以她对她的下人的掌控力，她最初做这些事情别人察觉不到，难道做了好几次，商夫人还察觉不到吗？
很难说这其中是否有商夫人顺水推舟，将计就计的行为，商枝也无从辨别，但是有这样一个糊涂的生母，商枝必须将所有的事情都说清楚。
或许谢斐会信，也或许谢斐会不信，可是商枝不会因为否认这些话会对她的个人风评产生什么影响，从而认下原主没有做的事情，她要还那个高烧死去的女子清白的。
谢斐却是十分意外，毕竟打听的人没有刨根问底，也不能够太过于深入商丞相府，毕竟那还是当朝丞相的府邸，所以他也以为表面上的事实便是真相，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内情。
这样一来，谢斐倒是不必担心商枝这边的问题，只要商枝不妥协，商丞相就没办法借此契机倒打一耙，毕竟谢斐还记得商枝当初是怎么从丞相府里逃跑出来的。
虽然现在的流言全然被他和商枝传出的绯闻所掩盖，可是丞相府夫人苛待庶女的丑闻，商丞相也不想经受，商枝要是不肯配合，他便不能利用此事作为攻击的起点。
谢斐道：“我理解了。”
他说的是理解，却不是了解，这让商枝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这一次商枝没有移开目光，直直的撞进了谢斐的眼里，她发现这个风评极差的安宁王似乎并不是传闻中的模样，连第一次见到他觉得他凶神恶煞的形象也淡化了。
商枝顿了顿，道：“王爷手下的确有女子在经商，此事本就是历来皆有之事，不是什么惊骇世俗之事，何况不过短短几年，平民百姓已习以为常。”
“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谢斐忽然坐正了身子，听着商枝正声道：“百姓想的很简单，女子若是出门能挣到钱，能改善家人的生活，能让家里多一个进项，能让孩子多吃一顿肉，什么女子该大门不迈二门不出，都是狗屁。”
商枝骂了脏话，语出惊人，却依旧表情平静：“他们不在乎上层权贵们在乎的东西，上层权贵们又能拿他们如何？这又没有犯了北国的律法，而且，他们才是这世间的大多数。”
为何女子经商从安宁王手下开始？是真的因为他向来离经叛道吗？
看一个人不要看别人说他什么，也不要看说他的人是什么人，而是要看这个人做了什么，得到了什么结果？
商枝不知道安宁王的目的，但是她看到安宁王帮助的女子如今过得什么日子，也看到了安宁王手下女子经商已是常态，人人习以为常，不以为然，并不觉得惊异，更看到了她们都自觉有了一条新的出路，她们虽然多是普通百姓家的女子，不明白太多，也不懂太多，可是她们知道自己这样做能让生活变得更好。
商枝不能仅凭借这短短的时日就观察出安宁王的目的，可是每个人受到的潜在的帮助和获得的新的机会都是真实的，商枝不认为谢斐做这些只是一时兴趣。
商枝道：“女子经商，其实不难，但是想要自下而上的变革，从来都是难的，这样的潜移默化的改变虽然如同温水煮青蛙一样，可是时间能给水机会，也能给青蛙机会。”
商枝不知道自己以为的只是谢斐想要达成什么目的而说的话，莫名的契合了谢斐原本的打算。
那就是一场自下而上的，温水煮青蛙般温和而循序渐进的变革。
前两代先皇留下的弊端，作为继任者的当今难以直接推翻，只有当自下而上的浪潮让事情变得不可抗拒之时，当今陛下才可以顺水推舟，这对于处理那些老旧大臣的势力也是一样的。
他们都知道自己出于一个平衡点，并且都在不停的找机会争斗，只需要一个好时机，任何一方想要战胜另一方，都在不断的争斗中等待着这一刻。
谢斐不想坐以待毙，所以他选择自己来创造这个好时机。
而现在，商枝抓住了。
“王爷是想赌温水先变成沸水？还是想赌青蛙提前从锅里跳出来呢？”
商枝不知道谢斐的最终目的，但是她知道自己现在需要安宁王的庇护，也知道怎么抓住机会。
“这样太慢了，她们可能会一个个走出家门，可是时间很漫长，更多的人也会很犹豫，她们需要一个标杆，一个引路灯，只要有一个人能够站出来，站得足够高，站得足够显眼，那些观望的女人们内心便会生出抑制不住的渴望。”
“而**，是推动人进步的最原始的动力。”
安宁王旗下女子经商的现状本也是如此，那些站出来的，投靠安宁王的，开始走出家门赚钱的女子，基本上都是无处可去，走投无路，或者需要庇护的女子，与其说她们有勇气走出这一步，不如说她们是被现实逼迫，迫不得已走出的这一步。
谢斐承认，商枝说中了他的心之所向，他也乐意给别人机会，他向来如此，他对着商枝问道：“你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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