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寒风,一夜寒雨。
宿醉的沈冬至翻了个身,揉着还有些发疼的额角,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入眼是极为熟悉的浅黄色床幔,和不远处山石相间的灰黛屏风。
“……”沈冬至突然弹了起来,惊恐地望着屋内的人:“你你你你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周月朗坐在桌前不知道写着什么东西,闻言,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我的府邸,我不能在?”
感觉到他的低气压,沈冬至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周围,才发现自己身处西院。
奇怪,他昨天不是在八方街上跟师门一起庆祝么?
沈冬至下意识地就往自己身上看去,果然,自己的衣服被换了一套。
完了,莫非他酒后乱性了?
他试探性地动了动身体,没有什么难受的感觉。
目光又移到周月朗身上,把人看了个遍。
披着玄黑色披风的人看起来有些疲累,眼底下的乌青盖不住,眼里也有些血丝。
难道……
难道他把人给办了?
惊天霹雳!
“我,你……”沈冬至脑海里转过了千百种想法,话都说不利索,支支吾吾道:“我怎么回来的?”
“怎么,不情愿?”周月朗在纸上落下了刀锋似的一笔,看他一眼:“我这里没有你师兄那里舒服?”
沈冬至被突如其来的问话噎住了。
这么大的火气,怕不是自己真的对人家做了什么吧。
宿醉的头疼让刚起床的人直犯恶心,沈冬至又打量了他几眼,揪着被子的一角暗骂自己没人性:“你心情不好我也理解,但是,但是我也不是故意的,再说了……我又没欠你什么,我去哪里住,你也管不着嘛……”
“管得着,”周月朗重重地搁下笔,把刚刚才书写好的小册子扔到他面前:“这是账目,你欠我的钱,都在里面,白纸黑字,一清二楚。”
什么钱?他什么时候欠他钱了?
他忿忿不平地打开了看起来薄薄的小册子,上面密密麻麻列满了条目。
桂花糖醋肉:五十两白银。
蟹粉狮子头:三百两白银。
牛乳糯米丸子:三十两白银。
西院上卿客房:一晚五百两白银。
蜀锦短袄:四百五十两黄金。
…………
种种沈冬至想到的,想不到的,都被列在了里面。就连屋子里烧着的炭火,都要按照一块三十文被写在了小册子里。
沈冬至一边看,一边算,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甚至快要起火。
还好市井文化课时他有听课,如今换算起来,游刃有余。
一文钱等于人民币两毛,一两黄金等于人民币2000元,一两白银等于人民币200元。
什么桂花糖醋肉竟然要一万一碟?啊?西伯利亚的桂花吗?火星上的糖醋汁吗?
牛乳糯米丸子竟然要六千?什么牛下的奶?会跳舞还是会唱歌?
还有这个衣服,连袖子都没有的一件短袖,不过是带了点御寒的毛,竟然要九十万??
薄薄的六页纸,沈冬至越翻越心寒。
加到后来,沈冬至已经不敢加了,加起来的数字甚至超过了他知晓的单位。
这就是公报私仇!
“大哥,”沈冬至咽了咽口水,无助地看着人:“你是不是搞错计数单位了,有,有这么贵吗……”
周月朗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谁不知道沈冬至爱财如命,从来只有他做债主的份,哪有还钱给别人的道理!
绝对不能让自己背上这么大的债!
“那个糯米丸子,我吃着就是很普通的糯米丸子,跟我以前吃的那种十块钱一份的也没什么区别啊……”
“还有那个,昨天早上吃的小米粥,怎么要五百块一碗……”
沈冬至的据理力争在周月朗起身的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吃人的眼神,严肃的神情,怕不是要新仇旧恨一起算。
“我还我还我还!!”沈冬至抱着被子连忙往床边躲,他文化社会学可是拿A 的,知道在古代如果不还钱,运气好的还能拖着残疾的身体在主子家里做工还债,运气不好的就会被黑心主子卖到什么小倌馆啊,黑作坊啊等等。
他一个八尺男儿怎么能被卖到那种地方。
周月朗还在逼近,沈冬至只觉得他马上就要被抓起来,套上麻袋,发配到那些暗不见天日的地方。
“我真的还!”沈冬至急得眼圈都泛了红:“你别过来!我不去那种地方!”
“可以。”周月朗以为他说的地方是指八方街十六号,停下了脚步,强硬道:“在你没有还清欠下的债时,你必须住在西院。”
沈冬至反驳道:“我住不起,这里每晚就要十万,谁爱住谁住,我去睡大街。”
周月朗脱口而出:“今天开始都不算你在西院的费用,你把之前的还上就行。”
像是怕这个欠债人跑了,一向视金钱如粪土的王爷又再次威胁道:“如果有一天没在这里住,所有需要偿还的费用加倍。”
直到周月朗离开屋子时,沈冬至仍被这一笔巨额债务砸得昏昏沉沉的。
果然,天上不会掉馅饼。
这下好了,都怪自己酒后把这个馅饼吃了。
这根本就是个铁饼吧,想把自己砸死的那种。
王爷头也不回地离开以后,侍女无声地端来了早膳。香味钻到沈冬至鼻子里时,他烦躁地用被子盖住了头。
香,饿,吃不起。
谁知道这里面的哪个东西又要五十两一百两的呢。
沈冬至自觉自己是个有骨气的。
没事,饿着吧,饿不死就行。
他精打细算着算着自己的伙食费,如果他三天吃一顿,每次就只吃一口,应该最多也就三十两吧,这样平均一天才十两,很快就能还上了。
沈冬至一边捂着饿到发痛的胃,一边聊以慰藉地夸自己是个省钱天才。
一炷香之后,沈冬至夹起一块翡翠芙蓉暖糕,塞进了嘴里。
还是先吃吧,吃完了才有力气打工赚钱。
穆亲王府的主院里,周月朗放下汤碗,用丝帕擦了擦嘴,接过林满递过来的漱口茶,漱了口,才揉了揉一宿没睡发胀的太阳穴。
“王爷要不先去歇一下,昨夜上卿闹酒,您都跟着陪了一夜了,”林满恭敬地接过茶盏,换上了一杯浓茶,为自家王爷抱不平:“醉酒的人哪里记得住事,他又吐又闹的,您悉心照顾了一夜,都得不到半句好话。”
“无妨,”周月朗半阖着眸,说道:“去把西院的人请过来,除了沈上卿。”
林满只好应下,心里埋怨着沈冬至,急匆匆地朝着西院赶去。
西院众人不知是何事,聚在偏院时,十个里面有八个脸色都是白的。
“王爷怎么这么突然把我们叫来,可是要临时考核?”
“完了,我昨夜的书卷才背到第十五章回,这下要被扫地出府了……”
秦鹿鸣坐在最前方,听着大家的议论,心里忐忑不安,不停地朝着对面空着的位置打量着。
奇怪,要考核的话,沈上卿怎么不在?
难道这次考核只是针对他们的?
在众人快把自己吓死之前,周月朗终于现身了。手一挥,众人的面前便多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看完小册子上的内容后,他们从四分惶恐变成了十分的不解。
“若是明白了,便下去吧,鹿鸣留一下。”
秦鹿鸣刚一踏进西院,就在角落里被人逮住了。
“……沈上卿,是我,鹿鸣。”
“你怎么知道是我……?”沈冬至不情不愿地放开了捂在他眼睛上的手。
鬼能不知道,所有西院的人都还在外头分析王爷的话语。除了沈冬至,还能是谁?
秦鹿鸣见沈冬至欲言又止,引着他在西院的亭台里坐下,取出一些茶叶,放进小暖炉里,等待着茶水的沸腾。
沈冬至看着那一小簇翠绿色的茶叶,不禁肉痛起来,这又要多少钱?
秦鹿鸣见他一直盯着茶叶,以为是自己放的不够多,让上卿不满,于是又多拿出了一些。
沈冬至的表情看起来更加扭曲了。
秦鹿鸣跟他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艰难地问道:“上卿您,没有喝过,茶吗?已经放了四两茶叶了,再,再放就喝不了了……”
已经沸腾的茶水氤氲出苦涩的香气,沈冬至只觉得,这每一口空气,都至少要十两以上,他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这半口气,应该只需要五两吧。
秦鹿鸣把茶水倒在白瓷杯里,明黄的茶水在杯中晃荡。
沈冬至看着被推到面前的茶水,口干舌燥,却不敢喝。
思来想去,他从怀里拿出那本巨额账单,一行一行看了起来。
“上卿这是,做什么?”
“……在看喝一口要多少钱。”
秦鹿鸣睁大了眼睛,脸色泛起异样的红润,在沈冬至警告的眼神中,笑出了声:“茶水应当哈哈,不收钱的,哈哈哈上卿可以直接喝。”
沈冬至打了半天的腹稿被秦鹿鸣笑没了,他喝了一口比自己命还苦的茶,自暴自弃地开门见山:“所以,你们也要还钱给他吗?”
“要的,”秦鹿鸣回答得很快:“我们每个人都欠王爷很多钱。”
沈冬至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不会吧,竟然是真的吗?
“真的吗?”沈冬至紧紧地盯着秦鹿鸣的眼睛:“可以前怎么没听你们讲过。”
“上卿来这里也不过才四五天呀,”秦鹿鸣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浅浅地啜了一口,皱了好久的眉,才压低声音凑前了一点:“王爷不让我们说出去的,怕外头说他苛待客卿。”
沈冬至气笑了。
笑话,他还怕被别人说?他周月朗在外头的名声又好听到哪里去?
让每个前来的客卿背上天大的债务,这能是苛待?这是要人命!
秦鹿鸣的表情无懈可击,沈冬至看了半天也没看出破绽来,揪着自己身上的绒毛,失落道:“那怎么不见你出去赚钱……”
“啊,”秦鹿鸣笑了起来:“我爹帮我还了。”
沈冬至刚刚端起的茶盏没拿稳,洒了自己一身。
行,这下他知道了。
这群古代人,一个比一个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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