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鹿鸣在外头吹了好一会风,等到眼里的红散去后,才返回了闲云楼。
沈冬至朝他招手。
吃完的火锅已经被撤走,换上了清茗和果糕。
空气中还浮动着方才的热与香。
见人一直东张西望,沈冬至轻笑了一声,把清茶推到他面前。
“王爷去巡城司了,我想与你商量些事。”
眼睛还有些胀,他揉了揉,在对面坐了下来。
沈冬至看他一眼,了然笑道:“方才王爷同我说,你父亲这几年来,任劳任怨,勤勤恳恳,他打算下个月让你父亲到翰林院来编纂书文,你二人也可常相见。”
秦鹿鸣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结巴道:“真、真的吗?”
沈冬至笑:“我看起来像是个骗子吗?”
秦鹿鸣刚刚才止住的眼泪大有决堤的气势,他偏着头,用袖子擦了一把,嘿嘿笑了两声。
“近来闲云楼步入正轨,你在其中出了不少力,”沈冬至呼出一口气:“秦兄,我打算把闲云楼交给你。”
“什么?!”秦鹿鸣惊得直接站了起来:“为什么?!我不行的!”
滚烫茶水在口腔蔓延,酿出苦涩的回甘。
沈冬至眼神落在晃荡的茶水里,说道:“其实这段时间我也没有怎么在闲云楼里,这大小事务都是你在处理,你可以的。”
“为什么啊,”秦鹿鸣急道:“你跟王爷吵架了吗?”
沈冬至一怔,摩挲着杯沿,低头道:“没有,我想多陪陪他。”
两个月,实在是太短了。
他想要陪着周月朗,把想做的事情全都做一遍。
以后自己回去了,也总有个念想。
秦鹿鸣一噎。
敢情这两人是要去游山玩水,要把担子扔给自己。
“你别担心,我还有一些绝好的点子,我会书写下来,在这实施好了以后再给你。”
沈冬至抬起脸:“我还在这里呢,你要是遇到了难题就来问我。”
不知是不是秦鹿鸣的错觉,他总觉沈冬至的笑容背后,有一丝决然的悲伤和无可奈何。
闲云楼人多,一派祥和与欢乐。
沈冬至的目光落在一层,缓缓说道:“师门的人过惯了穷苦日子,他们遭受了太多人的斥责与驱赶,刀子嘴豆腐心;西院门客们自尊心强,都是有理想,有抱负的。这二者虽然合作,却常常拌嘴,想来你也处理了不少。”
“对啊,”说到这个秦鹿鸣就头疼,翻开他的小本本一条条读:“昨天张山还和您四师兄杨栖吵了一架,说是杨栖不能很好地把故事内容演绎出来,杨栖又指责张山故事思路不对,逻辑不对……”
沈冬至认真听着,给他续上了茶水。
“然后我就狐假虎威,拿您和钱威胁他们,”秦鹿鸣露出两颗小虎牙,娃娃脸红扑扑的:“他们也就和好了。”
秦鹿鸣一开始还担心自己说的太多让人不高兴,发现沈冬至在认真倾听,还时不时揶揄玩笑两句时,就开始涛涛不绝起来。
什么肖主厨昨天学着做蛋糕炸了厨房,隔壁茶楼的东家嫉妒闲云楼,想带人来踢场子,楼里的秋云总是趁客人不注意偷吃糕点,严麟天天缠着肖主厨给他做烧鸭吃,等等。
多如牛毛,细如微尘。
秦鹿鸣都记得一清二楚。
待到他喝下第十七杯茶水时,后知后觉地捂住了嘴:“我,我是不是讲太多了……”
沈冬至失笑,认真道:“秦兄,你真的很优秀。”
秦鹿鸣的脸瞬间涨红,手无足措。
“闲云楼交到你手上,我很放心,”沈冬至拍了拍他的肩膀,语调轻松:“放心,我会把王爷的出资先还上,等你接手的时候,只需要等着数钱就可以了。”
秦鹿鸣看着沈冬至在二层走了一圈,仔细查看了每个地方,又走过一楼的每一寸,遇到刚讲完故事出来透风的张不鸣。
沈冬至在离他半米之外的距离站定,出声道:“师父。”
“冬至!”张不鸣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又想起来此冬至非彼冬至,退后了两步,躲避之意明显:“……我等下还有一个故事要讲……”
这种事情,换做他一个现代人都不能轻易接受。
何况是这些思想还不够进步的古代人。
沈冬至没再接话,第一次朝他行了一个标准的弟子礼,转头,离开了闲云楼。
张不鸣愣在原地,良久没动。
“王妃!王妃!”秦鹿鸣追了出去,疾跑着追上人,不安道:“我总觉得您,好像马上就要离开了……”
“不会啊,”沈冬至在无尽的绯红晚霞中回首,沉沉落日将他的背影拉的很长。他看着秦鹿鸣,重复了一遍:“不会的。”
*
一碗黑乎乎的,泛着浓郁苦涩的汤药呈到了沈冬至面前。
“喝药。”
沈冬至叹了一口气,第三千六百九十八遍保证:“我真的没生病。”
“这段时日脸色看起来都很差,”周月朗摸着他的眉眼,说道:“没往闲云楼里跑,怎么还瘦了。”
沈冬至伸出一根手指,明目张胆地把药碗推远。
周月朗挑眉,贴着碗沿把碗端起来,盛满了褐色汤药的勺子就靠在唇边:“你最近夜间总睡不好,特地让太医给你开的安神方子,快喝。”
沈冬至像个受欺负的小媳妇,巴巴地看着他。
周月朗的视线在那水润的下唇和药汤之间游移,笑道:“我知道了,娇娇是想让为夫像昨日那样喂你。”
昨日他依旧不肯喝药,周月朗便把他禁锢在怀里,一口一口喂他喝。
喝到最后,药凉了,人热了,腰痛了。
“不是!”
沈冬至双颊绯红,一口喝完了要命的汤药,又拿起碗,海饮而尽,苦得吐了吐舌头。
周月朗看着探出来的舌尖,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在索吻,大方地满足了他。
沈冬至气息不稳,嘴唇湿润鲜红。
周月朗从身后抱着他,替他松着发带,声音低哑醇厚:“好苦啊,娇娇。”
得寸进尺。
“给点甜头?”
沈冬至被抱进水里时,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他把脸埋在水里,像条翻肚的鱼一样吐着泡泡。
他是真的觉得,周月朗让他喝药只是为了找个理由折腾他。
温床软枕,周月朗给他穿着中衣,看着浑身绯红的人,餍足地笑道:“好好睡一觉,明日休沐,带你去游玩。”
“周月朗,”沈冬至闭着眼睛,伸手在他紧实的腰上一顿揉搓:“你有小名吗?比如什么狗蛋,屎剩之类的?”
文雅的王爷把这两个称呼过了好几遍,反问道:“谁会给自家孩子取这种名字?”
“哎呀,贱名好养活嘛,有吗有吗?”
“没有,宫中繁文缛节甚多,就算是母子之间,也不能流露过多的亲昵。”
沈冬至泄气,轻轻咬上他的耳垂,小声道:“那,我能叫你的字吗?”
在古代,直呼姓名是极其无礼的行为,所以每当沈冬至直呼周月朗姓名的时候,都能让林满和四云原本就饱受惊吓的心脏更加跳到不知何处去。
周月朗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捏着他后颈的软肉,问道:“理由?”
明知道这是个雷坑还非要往里踩,谁不紧张啊!
沈冬至的手绞在一起。
“我觉得,你的字挺好听的……”沈冬至怕看到他冷下的脸色,把头抵在他肩窝,视线落在刚换的被褥上:“明心知礼,大巧若拙。”
“其实名字的寓意都是附加的,你不要在意那些坏人的想法嘛,我真的觉得挺好听的。”
周月朗没说话。
粗糙的手指沿着他的脊背往下摸。
沈冬至声音越说越低,吞吞吐吐:“主,主要,别人也都,这么称呼你,我,我想,我也想,在你这里,特殊一点,就,像那杯,石榴汁一样……”
周月朗还是没回应。
手却放在了不应该放的位置上。
沈冬至浑身一颤,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啊我就是开个玩笑,如果你很不喜欢的话,没关系的……我,唔!”
话还没说完,就又被压在了被褥上。
周月朗撑着双臂,沉沉的眸子仿佛缀着暗光,把他一点点包裹起来::“如果是你念的话,我会很欣喜。”
他一把好嗓子宛若金石相击,吻着他的额头,温声致歉:“是我考虑不周,没有给足你独属的特别。”
沈冬至略略抬起脖子,双臂环着他,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与他对视,试探地唤了一声:“知拙?”
“嗯。”
温热的手抚摸着他的头发,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鼓励。
沈冬至眉眼弯弯:“知拙,周知拙。”
周月朗一颗心热得快融化。
他低头,亲着那看起来就很清凉舒适的唇。
唇齿交融,沈冬至小小声地呜了一下。
周月朗吻在他颈侧,哑声道: “你呢,你有字吗?”
热。
真的很热。
“没有呀,”沈冬至翻身把自己藏进被子里,又一把盖住了周月朗,熄灭他的火,说道:“我也没有小名,就叫冬至。”
“为什么?”
“因为养父母把我接走的那日,恰好就是冬至。养父姓沈,我就随他姓了。”
周月朗从这短短的话里就得知,沈冬至是被抛弃的,在被领养之前,无父无母,无依无靠,无名无姓。
心口阵阵酸涩。
“我觉得冬至很好听呀,”沈冬至看他一眼,凑前笑嘻嘻道:“不好听吗?”
“好听,”周月朗把他搂紧,三个字在唇齿间慢慢念着,笑道:“这是我听过最好听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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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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