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在破庙的窗棂上凝成水珠,谢怀瑾蹲在将熄的篝火旁,拿着半截木棍拨弄灰堆里焦黑的芋头。苏渺渺裹着他的雪貂大氅缩在供桌下,发间沾着枯草,怀里还死死搂着个裂开的油纸包——昨夜从地宫带出来的南瓜子撒了大半,混着香灰黏在衣襟上。
"咳..."她忽然呛出一口黑血,指尖无意识地在泥地上抓挠。谢怀瑾扔了木棍冲过去,发现她手腕内侧浮出青紫脉络,像是有活物在皮肤下游走。
"忍着点。"他扯下腰间玉佩按在她心口,玉螭纹路竟与血脉走向重合。苏渺渺猛地睁眼,瞳孔泛着不正常的金芒,指甲深深抠进他小臂:"东南角...香炉..."
谢怀瑾抄起供桌上的铜炉砸向墙角,腐木应声而裂,露出个暗格。里头摆着三支犀角香,裹香的红纸印着谢氏家徽。他点燃香插在苏渺渺周围,青烟腾起时,她颈后的凤凰纹忽明忽暗,像是与什么共鸣。
"你早知道这破庙是谢家产业?"谢怀瑾撕开她染血的袖口,伤口渗出的血珠泛着诡异的靛蓝。
"七岁那年...我娘在这里教我做杏仁酥..."苏渺渺声音虚浮,指尖蘸血在供桌画符,"面要和得软硬适中,朱砂要掺三年以上的陈醋..."
符咒成型的刹那,庙门轰然洞开。十几个戴傩戏面具的黑衣人持弓而立,箭镞上缠着浸油的麻布。为首者袖口露出半截刺青,正是昨夜乱葬岗见过的蜈蚣图腾。
"苏姑娘好手段。"那人嗓音嘶哑如钝刀磨石,"连噬心蛊都能撑过三个时辰。"
谢怀瑾抓起香灰扬向半空,火星撞上粉末爆出耀眼白光。趁乱拽着苏渺渺滚进暗格后的密道,箭雨钉入门板的声响追着脚后跟。苏渺渺忽然摸出块硬物塞进他掌心,是半枚螭纹玉珏,断口处还沾着糖霜。
"往前...第三个岔口左转..."她气息渐弱,"有口甜水井..."
密道弥漫着霉味,谢怀瑾摸到她后背一片湿热。昨夜包扎的布条早已浸透,血腥气引来窸窸窣窣的响动。转过第二个弯时,他踩到团软绵绵的东西——是只被啃噬过半的野兔尸体,齿痕分明是人牙留下的。
"到了。"苏渺勉力抬手叩击井壁,三长两短。井水忽然退去,露出锈迹斑斑的铁梯。谢怀瑾背着她往下爬时,发现井壁上刻满孩童的抓痕,最深的一道旁歪歪扭扭刻着"阿瑾"二字。
井下别有洞天,石室内摆着樟木箱与药柜,角落的陶瓮里腌着梅子。苏渺渺摔进干草堆,扯开药柜第三格暗屉:"白瓷瓶...朱砂粉..."
谢怀瑾按她指示调药,发现每味药材都配着张杏花笺。字迹稚嫩如幼童习字,写着"治阿瑾风寒方"、"止阿瑾鼻血散"。最底下压着幅褪色画作,两个总角小儿在院中扑蝶,女童腕间银镯与他怀中那枚一模一样。
"十二年前..."他猛然攥紧药杵,"你是那个总给我塞糖糕的小哭包?"
苏渺渺扯下染血的发带咬在齿间,银针淬火扎入肩胛:"闭嘴...捣药..."
黑衣人追来的脚步声在井口回荡。谢怀瑾忽然掀翻药柜,数十个瓷罐落地迸裂,各色药粉混成氤氲雾气。他扯过晾晒的艾草帘子盖住两人,在苏渺渺惊愕的眼神中含住她指尖伤处——混着药香的血腥气在唇齿间漫开,井壁抓痕突然泛起金光。
追击者的惨叫从上方传来,像是被什么灼伤了。苏渺渺颈后金纹滚烫,恍惚看见幼年的自己正牵着个哭鼻子的锦衣男童,将螭纹玉珏掰成两半:"这个给你...以后迷路就敲井壁..."
"原来你早就..."谢怀瑾拭去她额间冷汗,话被井壁的震动打断。暗河入口缓缓开启,寒气裹着尸臭扑面而来。他背起意识模糊的苏渺渺,踩进及膝的污水中,听见身后传来掌柜的怪笑:"谢公子可知这丫头为何总吃零嘴?"
腐尸从水中浮起,苏渺渺突然惊醒,往谢怀瑾嘴里塞了颗梅子糖:"含住...别咽..."她指尖燃起符纸掷向水面,火光中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蛊虫,"这是当年你喂我吃的..."
梅子糖在舌尖化开酸甜,记忆如潮水倒灌。谢怀瑾看见八岁的自己将油纸包递给缩在墙角的小乞丐,里头是沾着香灰的桂花糕。小丫头吃得急噎住了,他笨手笨脚拍她后背,玉佩穗子扫过她结痂的手腕。
暗河尽头透进天光,苏渺渺忽然剧烈颤抖。谢怀瑾这才发现她腰间缠着条近乎透明的丝线,另一端没入水中——是浸过尸油的傀儡丝。他抽出她发间银簪割断丝线,溅出的黑血在石壁上灼出凤凰图腾。
"抱...抱歉..."苏渺渺咳出带冰碴的血,"城南王记的核桃酥...这次真的下毒了..."
追兵嘶吼逼近,谢怀瑾却笑出声。他摸出怀中半块杏仁酥塞进她嘴里,迎着刺目的白光跃出水面。朝阳穿透薄雾,映亮崖边石碑上斑驳的刻字——谢氏稚子怀瑾与苏氏渺渺,永结同契。
谢怀瑾背着苏渺渺跌跌撞撞地冲出暗河,晨光刺得他睁不开眼。耳边是湍急的水声,鼻尖萦绕着潮湿的腐臭味。苏渺渺伏在他背上,呼吸微弱得像只受伤的猫,指尖还紧紧攥着他的衣襟。
"别睡。"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你不是还要讹我十两银子吗?"
苏渺渺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像是梦呓。她的额头贴在他后颈,滚烫得吓人。谢怀瑾能感觉到她的心跳,一下一下,像是要撞破胸腔。
暗河出口是一片荒废的竹林,枯黄的竹叶铺了满地。谢怀瑾将苏渺渺放在一块青石上,转身去查看她的伤势。她的襦裙已经被血浸透,腰间的伤口泛着诡异的青黑色,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过。
"别动。"他按住她想要挣扎的手,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这是你给我的杏仁酥,现在物归原主。"
苏渺渺勉强睁开眼,看见他手心里躺着半块沾着血迹的点心。她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扯动了伤口:"你...你留着吧...我...我不爱吃甜的..."
谢怀瑾没说话,只是将杏仁酥掰成小块,一点点喂进她嘴里。苏渺渺的唇色苍白得吓人,却还是倔强地抿着,不肯张嘴。
"吃。"他命令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这是命令。"
苏渺渺终于妥协,小口小口地咽下点心。她的睫毛颤动着,像是蝴蝶的翅膀。谢怀瑾忽然想起小时候,她也是这样,明明饿得不行,却还是倔强地不肯接受他的施舍。
"你...你记得..."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风,"记得那年...你给我的桂花糕吗..."
谢怀瑾的手顿了一下。他当然记得。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缩在谢府后门的角落里,浑身脏兮兮的,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他把自己偷偷藏起来的桂花糕给了她,看着她狼吞虎咽地吃完,噎得直打嗝。
"记得。"他低声说,手指轻轻擦去她唇边的碎屑,"你那时候,像只饿坏了的小猫。"
苏渺渺笑了,眼角有泪光闪动:"其实...其实那天的桂花糕...是掺了毒的..."
谢怀瑾的手僵在半空。他低头看着她,看见她眼中的愧疚和痛苦。
"我知道。"他轻声说,"我一直都知道。"
苏渺渺愣住了,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你...你知道?"
"嗯。"谢怀瑾继续喂她吃杏仁酥,"那天我躲在门后,看见你偷偷把桂花糕扔给了路过的野狗。后来那只狗死了,我就知道了。"
苏渺渺的眼泪终于落下来,滴在他的手背上,滚烫得吓人:"那你...为什么还要..."
"因为我相信你。"谢怀瑾擦去她的眼泪,"我相信你不会真的害我。"
苏渺渺哭得更厉害了,肩膀一抽一抽的。谢怀瑾将她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她的身子很冷,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别哭了。"他低声哄她,"再哭就不漂亮了。"
苏渺渺抽噎着,忽然抓住他的衣襟:"谢怀瑾...我...我其实..."
她的话还没说完,竹林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异响。谢怀瑾猛地抬头,看见十几个黑衣人正朝这边逼近。为首的是个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手中握着一把泛着寒光的长剑。
"真是感人啊。"男人冷笑道,"可惜,你们今天都得死在这里。"
谢怀瑾将苏渺渺护在身后,手指悄悄摸向腰间的银丝。他知道自己不是这些人的对手,但他绝不会让苏渺渺再受到伤害。
"跑。"他低声对苏渺渺说,"我来拖住他们。"
苏渺渺却紧紧抓住他的手:"不...不行...你打不过他们的..."
"听话。"谢怀瑾回头看她,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你不是还要讹我十两银子吗?等我回来,就给你。"
苏渺渺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但她没有再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谢怀瑾松开她的手,转身迎向那些黑衣人。
战斗一触即发。谢怀瑾的银丝在空中划出道道寒光,但对方人多势众,他很快就落了下风。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清亮的凤鸣。
他回头,看见苏渺渺站在青石上,手中握着一把泛着金光的短剑。她的眼中燃烧着炽烈的火焰,颈后的凤凰纹路熠熠生辉。
"谢怀瑾。"她轻声说,"这次换我来保护你。"
话音未落,她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入敌阵。金光所过之处,黑衣人纷纷倒地。谢怀瑾看得目瞪口呆,直到苏渺渺回到他身边,他才回过神来。
"你..."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渺渺却笑了,眼中带着狡黠:"十两银子,记得还。"
谢怀瑾也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好,等我回去就给你。"
阳光穿过竹叶的缝隙洒在两人身上,仿佛为他们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远处传来鸟儿的啼鸣,新的一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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