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道。”
管安手指沾上茶水,而后在石桌上游移,所及之处,绘成了一副涵盖燕月,宁国,赤平的地图。
“赤平最显著的优势便是它的地形,往南,是燕月,往东,是宁国。当年赤平先是突破东关,又兵分两路,顺手去燕月转了一圈,最终是振国侯拦住赤平,大战才宣告结束。大战之后,那位小皇子并未回到燕月,要么跟着赤平大军进了宁国,遭到遗弃,要么不一定死在了哪个荒郊野岭。”
管安每每提起那场战争,手都止不住发抖,尤其在指到霖阳那一处时,周遭散发出悲凉的气氛。
秦珏是被父母遗弃的孩子,他不懂管安对家人的眷恋,但大抵与他对同僚的情感是相同的。
“要帮忙找吗?”秦珏将事情拐到正题上,“这件事非同小可,就算我们不找,燕月也会偷偷派人过来找。”
管安恢复平静,思索许久,道:“怎么找?我当时跟着振国侯收回宁城,一路上都没见到那个皇子,更何况是你?这个忙就算想帮,我们也帮不了。”
丢了皇子非同小可,燕月近几年从未向宁国提起此事,不知是燕月女帝碍于面子,还是压根不想找,临终之前良心发现想起来自己丢了个儿子,才将消息散开。
秦珏细品一番,觉得燕月女帝都没拿皇子当回事,那宁国跟着掺和个什么劲儿?费力不讨好的活儿,万一真找到了,燕月女帝再寻思是宁国将皇子藏起来,本来交好的两国针锋相对,怎么看都是个亏本的买卖。
“在理。”秦珏应道,“燕月的事,就让燕月自己忙去吧。”
*
大年初六,百业复兴,绝大多数店铺已经开门营业,街道上的人又渐渐多了起来。
叶欢到店铺后先是架上小火炉开始烤火,而后才收拾自己的美甲工具。小霜和叶骄打扫铺子,唐似玉在两人打扫干净后才到,过了个年,唐似玉精气神更加饱满,脸也比年前更嫩。
“你是做什么项目了?”叶骄捏向唐似玉的脸蛋,“这效果也太好了!”
“嘶,瞎碰什么!”唐似玉打开叶骄的手,“想知道啊?不告诉你!”
叶骄抱住唐似玉的胳膊,露出前所未有的祈求姿态,边摇边道:“哎呀你就告诉我嘛!”
叶欢看着叶骄和唐似玉黏黏糊糊,心想这里的医美当真发达,若她没记错,年前唐似玉的脸还有细纹,现在就跟剥了皮的鸡蛋一样。
“掌柜的,我好看吧?”唐似玉突然凑到叶欢面前,那双狐狸眼带着笑意,直勾勾地盯着叶欢。
叶欢见识到了狐狸精现世是什么场面,她脖子后缩,道:“好看好看,钱是没白花。”
唐似玉似有似无地笑了一下,“那掌柜的,我和秦珏谁好看?”
不止是叶欢,在场的人都没想到唐似玉会问出这个问题。
在叶欢看来,秦珏和唐似玉是两张不同风格的脸,一个清冷,一个妖孽,不在一个领域,也就无法进行比较。再者说,这个问题问她合适吗?她不论怎么回答,都是得罪人。
“啊……”叶欢向叶骄投射求救的眼神,叶骄接收到,继而背过身去,意思是让叶欢自己看着办吧。
叶欢捏紧双拳,面上仍是保持微笑。有这么一个插妹妹两刀的哥,系统可真是缺大德了。
“都好看。”叶欢答道。
唐似玉摇摇头,手指挑起叶欢的下巴,“掌柜的,你真敷衍。”
叶欢偏过头,躲开唐似玉的挑.逗。她觉得唐似玉过年过成失心疯了,闲的没事撩她作甚?
“去去去,干活去。”叶欢皱起眉,对唐似玉摆摆手,“我店里不养闲人,少问乱七八糟的。”
唐似玉挺直腰板,留下一句“没劲”,而后坐到自己的单人靠椅上。
叶欢默默瞥向唐似玉,心觉古怪,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秦珏还是下午露面,他身上伤口已经痊愈,只是不能做剧烈运动。叶欢正在做美甲,她见到秦珏什么话也没说,对楼上扬了扬下巴,秦珏便心领神会。
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却觉得有几辈子那般漫长。
“等久了吧。”叶欢完成美甲急匆匆上楼,她蹭去指腹上的甲油,见秦珏面色红润,不知怎的,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也没有。”秦珏余光扫视叶欢,叶欢坐到他身边后,他才慢慢收回视线。
“你的身体好些了吧?”叶欢问道,“看你状态还不错。”
“嗯。”秦珏应道,“无碍了。”
两人的气氛充斥着尴尬,叶欢一会儿摸摸耳朵,一会儿搓搓大腿,手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没灵感吗?”秦珏见叶欢不说话,心底也开始七上八下,干脆自己先打破僵局。
“啊……”叶欢沉默一阵儿,“确实不太多。”
秦珏:“那我还要在这吗?”
“当然!”
叶欢瞬间脱口而出,几乎是出于本能反应,回过神后又发现秦珏在这也是无事。她不是第一次浪费秦珏的时间,秦珏毫无波澜,只是提笔在画布上游走。
不绘制色板的时候,秦珏不是在画人就是在杀人,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别的男子喜欢的事情,全部与他不沾边。
“我听说,今年第一富商评给了虚语的老板。”叶欢抱着膝盖看秦珏作画,没由得道出一句:“恭喜啊。”
秦珏别过头,竟然哼笑一声,“是虚语的老板,不是我,你向我道什么喜?”
秦珏难得露出笑颜,那张冷冰冰的脸笑起来其实很好看,很有感染力,叶欢不自觉被吸引进去。若是唐似玉再问他和秦珏谁好看,他此刻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是秦珏。
就算秦珏不笑,她也会回答是秦珏。
叶欢盯着秦珏一动不动,秦珏的心脏咚咚直跳,一路飞到了嗓子眼。他被盯得臊得慌,转过头轻咳两声,道:“看够了吗?”
这句话令叶欢猛然打了个激灵。
她方才在做什么?她居然看秦珏看愣了?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出现,叶欢的心跳不断加快,她有一刻怀疑是不是自己失心疯了,过个年而已,怎么还把春心过泛滥了?
亦或者是,她本身就是个老色胚,尤其好秦珏这口?
叶欢摇摇头,对着秦珏眨巴眨巴眼,道:“小家子气,看两眼也不行。”
秦珏懒得和叶欢争论。他看着眼前无意识勾勒出的线条已经有了雏形,而在看清楚自己画的人后,秦珏呼吸一滞,再度陷入忐忑。
“叶欢。”
“干嘛?”
秦珏悄悄给画架偏移个角度,道:“我给你作画吧。”
“啊?”叶欢眉毛挑得一高一低,“给我画什么?你画一副要几十两银子,我不要。”
“不收钱。”秦珏攥紧毛笔,“算我送你的,你不是一直想要我的画吗?”
秦珏的话倒是没错,可是叶欢想要的是山水画,是能卖出去的画,她要自己的自画像有何用?她这张脸能值多少钱?
可是,秦珏满目诚挚,叶欢一时间找不到借口回绝,再加上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找点事做了。
“行吧。”叶欢捋捋发丝,正好衣冠,人向后一靠,“画吧。”
秦珏将画架背对叶欢,自己则与叶欢面对面。在方才的基础上,秦珏更加细致观察叶欢的眉眼,那张脸已经刻在了他脑海里,他只是想多去记住些细节。例如,标致的鹅蛋脸,根根分明的剑眉,以及琥珀色的瞳孔。
这张脸缺少彪悍,与街上五大三粗的女子相比,叶欢看起来不堪一击。偏偏叶欢行事的风格与这张脸相反,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考虑过后果,但是考虑得不多。她敢拿命去赌未来,对于天大的事也只是付之一笑,在这张皮囊之下,是一颗浑不怕的心。
“你有害怕的事吗?”
秦珏冷不丁向叶欢发问,叶欢犹疑片刻,道:“怕死算吗?”
“人之常情。”秦珏淡声道。
没有几个人会像他一样看淡生死,叶欢贪生怕死是正常人的本能想法罢了。
“除了怕死,还有吗?”秦珏继续问道。
“怕没钱。”叶欢如实答道。
秦珏没再问,叶欢不知秦珏意欲何为,秦珏不问,她就安安静静地坐着。
不过一刻钟,秦珏落笔,将画展到叶欢面前。
“满意吗?”
身为现代人,叶欢时常自拍,不过大多数没有镜子里的自己好看,时间久了,她也就不拍了,免得给自己添堵。秦珏画出来的她没有色彩,只是用墨水绘出的线条,却让叶欢觉得自己在照镜子。
“神了。”叶欢捧着画,来回打量几次,而后转头看向秦珏,“你这手真是价值连城。”
秦珏笑而不语,眼睛里除了欣喜的叶欢,容不下任何东西。
这是他带着感情作出的画,他回到虚语后,再次描绘叶欢的面庞时,力道甚至柔和许多。
在问叶欢怕什么时,秦珏其实也在心里问了自己一遍。
叶欢的面目逐渐清晰,秦珏放下笔,在画上印下了“双玉”二字。他垂下睫毛,已然有了答案。
他害怕,自己再也见不到叶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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