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云华微微蹙眉,这牙人未免也太操之过急,眼下无论如何也不是个推销的好时机。那王李氏闻言果然面露犹豫,过了良久也不曾开口。
“夫人,她说得不错。我方才看过,此宅主屋南北通透,轩窗朗朗,可做书斋,东西厢房亦适宜存放古玩字画,确是良宅。”步云华嗓音淡淡,却无端让人信服。
王李氏神色有几分动摇,思索再三,对佩云儿说道:“姑娘既然这么说了,想来确是不错,你且等我几日,容我回府同员外商量。”
佩云儿面露喜色,心中止不住叫好,此单已是大有转机,就算王李氏未买,如今这宅子已无妖祟,还愁她卖不出去吗?
她忙不迭将王李氏送上马车,仔细嘱托车夫好生送回。待那马车辘辘行远,她心头一块巨石落地,正要转身回牙行,却被人叫住。
“云儿姑娘,且慢。”
佩云儿回头,见是方才那多事的丫头步云华,她身形单薄,眼神却清亮得很。
“这宅子能顺利出手,其中也有我一份功劳。”步云华声音平稳,“烦请您替我向裴氏行老引荐,容我见他一面。”
佩云儿眼皮懒懒一掀,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嘴角撇了撇,嗤笑道:“裴爷?那可是咱们长安城里头一号的人物,岂是你这等来历不明的丫头片子想见就能见的?”
她上前半步,压低了声音:“是,你确实有点本事,可那又如何?姑娘我求你了吗?不过是你自己凑上来显摆罢了。谁知道你从哪处学了些装神弄鬼功夫,今日撞上大运,还真让你懵对了一回。难不成,就凭这点子运气,便想攀上裴爷的高枝儿?”
她越说越觉得有理,如驱蚊蝇般挥手:“去去去!莫要在此碍事,耽误我回去交差领赏!”
步云华早料到这人会过河拆桥,面色变也不变,只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瞧着对方,唇角似笑非笑地轻轻一勾。
“云儿姑娘既这般说,我也不好强求。”她声音轻柔,却莫名让佩云儿心头一跳,“我这丫头片子,确实只会些装神弄鬼的本事。”
她身子微微前倾,旖丽的脸笑若鬼魅,“我既能将这恶灵送走,自然也有法子把它请回来。姑娘你说,若是王夫人回头发觉宅中异响再起,怪罪下来,追问是谁办事不力……待到那时,裴行老面前,你待如何分说?”
佩云儿脸上的骄横瞬间凝固,血色一点一点褪去,她猛地想起王李氏方才那感激又后怕的模样,若此事反复,这丫头倒可全身而退,自己却要遭受牵连!
她气得浑身发抖,小脸也涨得通红,终是从齿缝里挤出话来:“你这家伙!好,好!我带你去见行老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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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步云华被人带到裴行老面前,已是后半夜了。
窗外雪花扑簌簌落下,屋内檀香极重,这是一处极为宽敞的书斋,并非牙行正堂,陈设清雅。
步云华打一进门便垂首跪下,分外乖顺,见面前人迟迟不说话,她小心抬头望去。
男人端坐于主位,身着月白常服,外罩一件墨色暗纹直裰。他并未在看账册,修长指间松松夹着一卷泛黄卷轴,手边小几上搁着一盏热气袅袅的清茶,一黑衣护卫抱臂而立。
步云华心下有些讶异,能做到牙行行老这个位置,她当以为至少也要和她那便宜堂叔一样大,没想到裴世珩倒这么年轻。
男人顶多也就二十五六的年纪,竟能有如此地位。她垂下头,不禁心头一紧,这人心计手段怕是不容小觑。
而自己能否在三月内还上债款,守住老宅,全要仰仗男人鼻息。
步云华心中一凛,缓缓开口,声音放得轻柔婉转:“裴爷,小女冒昧求见,是因有一事需向行老坦诚请罪。”
裴世珩并未答话,连目光也未曾分给她一分。
步云华依旧保持着恭顺姿态,继续道:“今夜凶宅之事,小女有所欺瞒。那婴啼,实乃夜风穿石窍所致。小女只是将那石隙填补,借鬼神之名,行破除迷障之事。”
且不说她今日随手塞的那泥土并不稳固,随时都有掉落的风险,就连裴世珩要想知道她在宅子里动了什么手脚也并非难事,派人在假山一探便知。与其装神弄鬼,她倒不如坦诚相对,还能表明忠心。
果然,她话音刚落,裴世珩缓缓抬眼。
烛光下,他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一双凤眼暗淡无波,冷冽至极,宛若古井寒潭。
男人静静听着,并未立刻回应,书斋内一时只闻窗外雪落簌簌,及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你倒坦诚,”良久,他才淡淡开口,声音冷冽听不出喜怒,“能洞察关窍,取信于王李氏,是你的本事,能将宅子出手,结果于牙行有利,便不算罪过。”
他踱步至步云华跟前,用手中卷轴挑起她下巴,目光落在少女眉眼上,“不过,步氏之女,如此费尽周折要来见我,又是为何?”
步云华喉头一紧,他果然知道自己是步氏族人。
步氏与裴氏在牙行界各据一方、势同水火,她若不拿出个万全的利害,极难在裴氏留下。
她垂下眼睫,久不作声,就在裴世珩以为她无话可说之时,步云华仓皇抬了眼。
少女眼中已氤氲出水汽,泪珠悬于长睫,将落未落,楚楚可怜地望着他,“小女实不敢欺瞒裴爷,只是如今家中遭堂叔迫害,父亲病重身亡,祖宅更是难保,小女孤身一人,如浮萍飘絮,实乃容身。小女今日所为,并无他意,皆为了能搏个见裴爷的机会,恳请裴爷准我加入贵行,让小女做个牙人就好,得一条生路……”
一番哭诉下来,步云华已是泣不成声,语至凄切处,肩头微颤,恰如风中蒲柳。
裴世珩凝视着她梨花带雨的面容,目光落在少女纤细脆弱的脖颈,眸色深沉,不知信了与否。
他轻呷一口清茶,语气依旧平淡:“步家之事我略有耳闻,但我裴氏也并非善堂。你今日所为确实立了功劳,但未必能证明你有在牙行立足之能。况且,你终究姓步,我裴氏如何信你,又为何要为你平添麻烦?”
步云华迎着他晦暗不明的目光,深吸一口气,猛地抬起泪眼,直直望向席上的男人,视线不闪不避。
“望裴爷明鉴,云华定能证明自身能力,请裴爷信我,”她声音犹带泣音,却字字清晰,“家父在时,常叹裴氏之主顾多为权贵,而步氏客源却多为市井人家。长安百万户,朱门绣户究竟只是少数,唯寻常百姓家,才是江海之细流。步氏能有今日,靠的也正是这些寻常百姓。”
她话音稍顿,见裴世珩并未打断,继续道:“因此,纵使以裴氏之能,亦难动摇步氏分毫。恳请裴爷允准,让云华一试,三日内,必让这些市井客流,悉数汇于裴氏门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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