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阿沅醒来时，窗外日头已过中天，在土匪窝待的这两日，顿顿都是没油水的糙饭，此时腹中早已空空如也，饿得发慌。
她揉了揉干瘪的腹部，盘算着去花间楼大吃特吃，推开房门，店里的伙计正埋头在院中干活，见她来了均抬头向她打了个招呼，孟阿沅很欣慰，家里的伙计都是有上进心的，她一一点头微笑回应。
刚出了铺子大门，眼角余光瞥见巷口拐角处缓缓驶来一辆马车，坐在车头的正是听雷。马车稳稳停在铺子跟前，听雷一言不发，熟练地放下踏板等孟阿沅上车。
奇了，他们主仆二人怎么每回都掐得这么准？
孟阿沅礼貌地朝他颔首微笑，随后提步上了马车。
孟阿沅也没问听雷要带她去哪，直觉告诉她，定是去花间楼找韩亦行的。
果然不出所料，马车最终停在花间楼门口。
孟阿沅下了马车便被立在门口的小二引至二楼雅间，还是她上回来的那间。
韩亦行正坐在圆桌前等她，桌上摆满了热腾腾的饭菜，看样子是才做好端上的。
孟阿沅早已饿得两眼昏花了，也不跟他客气，径直坐下拿起筷子狂扫一通。
韩亦行很有眼色，看她连吃了几口咸的便提前倒好茶水放在她手边，见她爱吃哪样菜便把哪盘菜挪到她跟前，见她吃了满嘴油便为她递去帕子……
他很贴心没错，但孟阿沅只顾着吃，压根没注意到他这一系列的动作。
孟阿沅饱餐一顿之后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哈欠，随后起身摇摇晃晃走了几步，身子一软歪倒在一旁的软榻上。
韩亦行低声喊了声：“孟阿沅？”
孟阿沅艰难撑起互相打架的眼皮，含糊道：“怎么了？”
不知怎么，她昏沉沉睁开眼，却隐约从他眼中看到一丝愧疚，真奇怪，他昨晚就怪怪的，也不知哪根筋抽风了。困意汹涌来袭，她实在没力想清缘由，眼皮一合闭目养神。
她口齿不清地说：“你说吧，我在听呢。”
其实她根本没在听，本想着只眯一会儿，可再次睁眼时却已是一个时辰后，她睁眼望着上头的雕花承尘，大脑空白一瞬后才想起这里是花间楼。
她怎么睡着了？睡着之前在做什么来着？哦哦，是先吃饭，吃完饭和......韩亦行！对，是和韩亦行一起，然后跟他聊天来着，至于他说了些什么，完全没印象了......
她正要起身去找韩亦行时，才发觉身上竟盖着被褥，她揉了揉发涨的脑袋，自言自语道：“我还挺会享福，知道睡之前盖个被褥。”
韩亦行喊她来花间楼定不是只为了吃饭，她起身下床出了门，打算去寻他。守在门口的侍女立即躬身道：“孟姑娘，这边请。”
去见韩亦行的路上，孟阿沅突然想起，她今早走了之后，不知山寨那边是什么情况，“唉，不知道二牛怎么样了。”
—
今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与孟阿沅搭班值守的大哥揉着发沉的脑袋起身，迷迷糊糊扫了一圈，却没见着她。
“不会也倒在哪睡着了吧。”他脚步踉跄地转了一圈，直到脚尖踢到个东西，他低头一看，见地上那团狰狞可怖，分明是个死人！
他“啊”地怪叫一声，腿一软就瘫在地上，撑着地面连连后退。
他的尖叫声响彻云霄，瞬时划破山寨清晨的寂静，有个离得近的土匪走过来骂骂咧咧：“嚎丧么？大清早的真晦气！”
他话音刚落，便看见那具尸体。
“啊——”
又一声哀嚎响起，几个刚睡醒的土匪走了过来，其中便有李二牛。
那李二牛反应快，瞬间认出这个死人就是他大哥林大牛！尸身上那件破烂粗布麻衣可不正是大牛哥身上那件，还有这消瘦的身形，不是他那短命大哥还能是谁？
李二牛“扑通”一声跪在尸身旁边，他咬紧牙关看着他可怜的大哥，他也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他实在忍不住，于是紧忍着的眼泪“唰”地涌出。
人群中不知谁说了句：“唉，看这样子应当是被山里那头黑熊撕咬而死的，真是奇怪，那畜牲得有两年没到咱们寨子伤人了吧，这林大牛真是倒霉，才来两天就遇到这事，唉唉唉，真是命不由己啊。”
听了这话，跟孟阿沅搭班的大哥忽地锤了一下脑门，他懊恼地双手抓着头发，悔恨不已：“都怨我，昨晚我若是没贪睡，或许......或许林兄弟就不会死了，都怨我，都怨我。”
李二牛听了他的话便气不打一处来，他猛地从地上蹿起来，扑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一拳砸在他鼻梁上，“就你是吧？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夜间值守时睡觉！你害死我大哥，你看我不打死你，去给我大哥陪葬！”
他接二连三挥拳砸在这人身上，周围的土匪连忙冲上去拉架，“老李，这也不能全怪他。”
有人说了句：“唉，老李，我看你还是尽快安葬林兄弟吧，别让他躺在这了，不然走得也不安生。”
李二牛的手缓缓松开，压抑着心中悲痛与怒火，哽咽道：“大哥......”
林大牛的尸身烂得不成样了，他压根没法一次性抱起来，只好去仓库找了个空箱子，又拎来一把铁锸，一铲下去，连带着泥土和碎肉一同铲起来，再倒进箱子里，他面目悲恸，重复着弯腰、铲起、倒进箱子的动作。
铲净后，他将盛着林大牛尸身的箱子扛到肩上，出了寨子往后山走去，走了许久后在一棵老松树下停了脚，他放下木箱子，用铁锸挖了个坑。
安葬好林大牛后，他又痛从心生，腿一软滑跪在墓前，呜咽道：“大哥，你死得好惨呐！连个全尸都没留下！小弟没本事，杀不了那黑熊替你报仇！但是你放心，我日后一定多来陪你说话......”
“哇——”
-
“唉，不知道李二牛会不会哭鼻子。”孟阿沅小声道：“应当不会吧，他可是山寨恶霸。”
前头引路侍女侧身停在回廊最里边的房门前，躬身道：“孟姑娘，韩大人在里头等着您呢。”
孟阿沅刚要扣门，便听到里面说：“进来。”
孟阿沅推门而入，一缕琴音飘扬而来，屏风之后，韩亦行竟像模像样端坐于琴前，指尖在琴弦上流转，她不懂音，却听出其中妙处。
她没做打扰，自顾坐在一旁等他抚完一曲，间或抬眼看他一眼，他垂着眼，那股子沉静专注的模样，倒真有些清雅气质。
瞧他那副显摆样。
这琴也是为了讨好姑娘才学的吧。
最后一个琴音停下，韩亦行缓缓抬头看向她，轻声道：“睡好了？”
孟阿沅“嘿嘿”笑道：“小憩一下，小憩一下。”她起身走到琴案前，俯身仔细瞧了瞧琴，“韩大人还挺高雅。”
韩亦行轻笑：“你想学吗？我亲手教你。”
孟阿沅立即直起身后退半步，摆摆手道：“不了不了，我是粗人，也不用讨好姑娘。”
韩亦行却是笑着，打趣她：“你上回还说我根本不像传闻那样，怎么又对我有刻板印象了？”
孟阿沅抿了抿嘴唇，伸手指了指他：“我的意思是你不像传闻那样是个混日子的，可没说你不是那种……嗯。”她用力点点头。
“唉。”韩亦行重重叹了口气，他眼里流出一丝失落，而后又重拾信心，像是在自我劝慰那般低声道：“没关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是啊。”孟阿沅也来劝解：“若你日后真能为灵州做出些实事来，你之前在京城做的那些糊涂事又能算什么？大伙只会记得你韩大人的丰功伟绩。”
韩亦行轻笑一声。
孟阿沅以为是她的劝解起了作用，也随他笑道：“我说的对吧？你如今应当重拾信心，多做事，少说话。”
韩亦行忍俊不禁，“好好好，眼下恰有一事。”
闻言，孟阿沅有些应激，她连连后退三步，警惕道：“不是又要我深入虎穴吧？”
韩亦行伸手示意她回来，皱眉忧心道：“你别怕，这次派你去土匪窝实在是无奈之举，自你走后，我日日寝食难安，坐立不安，人虽在灵州，心却早已飘到你身旁去了，好在你平安无恙，如今想来真是后怕得紧，若你真——”
“说正事！”孟阿沅堵了他的话。
“是这样的，既然我们已经掌握了土匪与这位柳公子的交易往来，那接下来的事就轻松多了。”韩亦行一改忧心模样，正色道。
他挑眉看她，似是在等她开口。
孟阿沅思忖一番，道：“卢惇言也不是傻子，你才来灵州上任，这段时日他定会夹紧尾巴做人，所以那位姓柳的定不会顶风作案，咱们得想个法子引蛇出洞。”
韩亦行仍挑眉看她，示意她继续说。
孟阿沅继续道：“此人定是个贪财的，我们不如——”
“我们不如花光他的钱，不断给其施压，让他不得不走歪门邪道。”
四目对视，均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奸诈狡猾。
韩亦行似是心里已有了打算，悠闲地盘腿倚在贵妃榻上，从边上果盘捏了颗梅子丢进嘴里。
孟阿沅一脸无语，唤了声：“韩亦行。”
“嗯？”
孟阿沅缓步走到贵妃榻旁边，低头看他，问：“看你这样子，是已经拿定主意了？”
韩亦行睁眼看她一眼，又重新合眸，懒散道：“那是自然。”
“明日来花间楼等我。”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若是没事了，就去找听雷，让他送你回去。”他打了个哈欠，眼角湿润一片，轻声道：“我困了。”
孟阿沅站了一会儿，见他确实是睡着了，才轻手轻脚推门离开。
孟姐和韩大人每次聚在花间楼就准没好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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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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