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首传来几声冷笑,卢惇言眸中满含讥诮,抬高声音道:“韩大人莫不是吃酒吃昏了头?你几次三番羞辱我,竟还要我帮你,真是可笑,可笑啊!”
韩亦行却是波澜不惊,仍平和道:“晚辈是真心求助卢大人。”
卢惇言眯着眼睛看他,心中腹诽不已,这韩亦行今日抽什么疯,竟跑到这来求助,莫非其中有诈?
韩亦行倒是坦然,面上更加诚恳,“卢大人,晚辈此番外放灵州,皆因先前宫宴失行一事,这地方不比京城,连个可依仗的人都没有,若不能早日回京,怕是要长久困在这了,再者说,虽说晚辈无心官场,但有晚辈知州的名头在前面顶着,卢大人总是不好施展才能,若晚辈能早日回京,日后这灵州不还是由您说了算?”
此话正好戳中卢惇言心坎,他早就嫌韩亦行碍事,正想着如何将其赶走呢。
见卢惇言神色微动,一旁立着的幕僚忙上前半步附耳道:“大人,此人心机深沉,切不可轻信。”
卢惇言摆了摆手,目光落在韩亦行身上,语气缓和了几分:“你倒说说,要本官如何帮你?”
韩亦行道:“临行前,官家曾言,要晚辈在此磨磨性子,最好能干出些名堂,若能得灵州百姓交口称赞,待圣心大悦,自会召我回京。晚辈寻思着,近日灵州粮价上涨,百姓颇有怨言,若能设棚布粥,必能收买人心。”
卢惇言斜他一眼,双臂一展冷笑道:“那么大个花间楼,还不够韩大人布粥么?哪里需要下官帮忙!”
韩亦行却露出难色:“卢大人有所不知,自打我接管了花间楼,便调低了物价,这两日进账寥寥,又有这么一堆人要养,实在捉襟见肘,此次离京仓促,并未带多少银两,原本想问金老板借,只是已在金府叨扰多日,实在开不了这个口,故而斗胆,想向卢大人借些周转。”
卢惇言闻言拍案而起,起身踱了两步,指着空荡荡的四壁,又指了指身上破旧的衣裳,激动道:“还请韩大人睁眼瞧瞧,下官哪有多余的银两借你?今日韩大人问下官借?那下官去问谁借?”
韩亦行慢悠悠拱了拱手:“卢大人,待他日回京,晚辈自当连本带利奉还,断不会亏了大人。”
卢惇言瞪他几眼后闭目衡量,他可不信韩亦行会还钱,只是眼下应当尽快送走这尊大佛才是,半晌后,他缓缓睁眼,沉声道:“韩大人打算何时布粥?”
幕僚见他应了韩亦行的要求,忙出声劝阻:“卢大人!不可!”
卢惇言抬手,眼神示意韩亦行继续说,幕僚只好作罢。
韩亦行笑了笑,道:“那就今日晌午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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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间雕窗半启,日光斜斜淌进,落在孟阿沅支棱起的胳膊肘上,她半阖着眼,百无聊赖地抚摸着白猫的脊背,桌上放的糕饼剩下小半,那壶茶水不知换了几回了。
她守在这许久,早没了兴致,懒洋洋道:“你家主子何时回来?”
听雷回话:“公子临行前吩咐过,午时之前必定回来。”
“哦,好吧。”她淡淡应了声。
她沉默片刻,眼帘微抬,瞥了眼一直候在她身侧的听风听雷,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开口:“你们也不必在这死守,我又不是犯人,该干嘛去干嘛去啊。”
听风听雷却不为所动,听风道:“公子特意叮嘱,需寸步不离守着姑娘安危,属下不敢擅离。”
都是打工人,孟阿沅也不好为难,只轻叹口气,“随你们罢。”
她懒洋洋倚在榻边,目光透过窗子,落在楼下青石板街上,正觉无趣,倏然眸光一亮,只见一队人马浩浩荡荡驶来,其中簇拥着数辆马车,车上架着硕大的铁锅,蒸腾的白气飘散,锅边还堆着竹篮,里头放着白花花的馒头和鸡蛋。
队伍末尾,有一人跨坐在黑马上,锦袍束腰,正是迟迟未归的韩亦行,他笑意盈盈抬眼看向窗子,恰巧与孟阿沅四目相对,这下,他的笑意更重了几分。
她忙朝身后挥手,招呼听风听雷过来瞧,“诶,你们家主子回来了。”
三人下至一楼,却见先前那队人正将马车上的铁锅、竹篮等一一抬进酒楼大堂,几人麻利摆开长桌,将一应吃食摆开。
适才来的路上,韩亦行早已差人沿街散播要在花间楼内布粥的消息,此时消息已然传开,百姓们将酒楼内外挤得水泄不通。
韩亦行立于大堂正中,目光扫视一圈,随后掷地有声道:“诸位,本官与卢大人商议已定,即日起,在花间楼连续布粥十日,日日午时开赈,凡来领粥者,保准人人有份。”
卢惇言双手揣在袖中立在他身旁,面色本就沉郁,在听见韩亦行说“连续布粥十日”时,瞳孔骤然一缩,登时被他这张口就来的话惊得心头一震。
他赶忙伸手扯了扯韩亦行的衣袖,可韩亦行却是置之不理,而是忙着吩咐侍卫守好摊子。
在尝试多次后,终于将韩亦行拉到一边,卢惇言眉头紧皱,质问道:“咱们不是说好的,只布粥一日吗?你怎么不与我商议,便私自定下十日!”
韩亦行却是不以为意,“十日就十日嘛,都是为了百姓。”
卢惇言气得胡子乱飞,他指责道:“还就十日?你是打算把我掏空吗?你干脆把我也做成粥吧!”
他怒气翻涌,猛地甩袖转身,负手而立。
韩亦行见状,连忙上前伸手扯他的衣袖,语气温和道:“卢大人,莫要动气,大不了今日之后不布粥了,那百姓也不敢指责你我。”
闻言,卢惇言怒气更盛,他转过身,言辞激烈:“你既已当着满城百姓许下布粥十日的承诺,又岂能出尔反尔?你说就说了,偏要带上我!日后你离了灵州不说,我今后如何在此地立足?此事莫要再提了,筹钱一事我来想办法!”
卢惇言气得胸口疼,他也不再管布粥事宜,转身大步流星向外走去,走时嘴里嘟哝了一句,但周围太吵了,韩亦行也没听清,不过定不是好话,不听也罢。
孟阿沅赶来,望着气冲冲离场的卢惇言,好奇道:“他怎么了?”
韩亦行一脸不知情:“大概是为百姓感到高兴吧。”
孟阿沅凑近小声道:“这就是你想的法子?今日布粥,你应是分文未花吧。”
韩亦行给她一个“那是自然”的眼神。
孟阿沅撇嘴,此人当真是玩弄人心的高手,也不知他是如何忽悠卢惇言的,竟能让他心甘情愿掏钱,唉,日后还得防着他,可别不知不觉着了他的道了。
今日来领粥的百姓摩肩接踵,但也确实如韩亦行所言,来者皆有份。运粥的马车在卢惇言府里进进出出的,盛粥的铁锅换了一个又一个,据说舀粥的汤勺都磨坏了好些个。
申时三刻,首日布粥终于收尾,花间楼的伙计们捋起袖子,七手八脚收拾摊子。
听风急匆匆赶来禀报:“公子,属下打听到今日把卢府囤的米粮耗得干干净净,就连卢府附近几家米店,也被他派人尽数抢购一空,属下担心,明日卢惇言会撒手不干。”
韩亦行嗤笑一声:“何必担忧他?他哪里就这么些家底。”
翌日正午,卢惇言准时领着运粥队伍抵达花间楼,韩亦行见了立即满脸堆笑迎了上去:“卢大人,卢大人辛苦,今日又劳烦您奔波!”
卢惇言却是眉头紧蹙,冷眼相对,不悦道:“下官向来清贫度日,不过布了一次粥,便把家中囤粮掏个干干净净。韩大人此等行径,是非要逼下官厚着脸皮,四处去借银子、借米粮不可!”
韩亦行跟在卢惇言身后说了一堆话,可卢惇言却是懒得搭理,但他要在满城百姓面前摆出一副和善模样,又不得不敷衍一二。
真是恶心坏了。
孟阿沅闲来无事,便也来到花间楼打下手,却在门口刚好撞见携金万山一同前来的花漫天。
“花姐姐!”孟阿沅当即笑逐颜开地迎了上去。
“你和金老板也来啦!”
金万山道:“原本昨日就说要来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但一直忙着处理生意上的事,一时脱不开身,这不今日得了空就赶紧过来看看。”
他说罢便转头对身后跟着的几名小厮吩咐道:“你们几个赶紧去里头搭把手,眼尖点、手脚麻利些,切莫偷懒耍滑!”
小厮们齐声应了句:“是。”当即便撸起袖子四散开来。
金万山拍了拍挽着他臂弯的花漫天的手,柔声道:“你与孟姑娘先聊着,我去寻韩大人。”说罢便抬步进了酒楼。
孟阿沅拉着花漫天唠了好大一会儿家常,都是些“金府住得舒坦吗”、“金万山对你好吗”、“可有人欺负你”之类的话。
“呀,我这一说话就停不下来了,花姐姐,你千万别嫌我烦。”
花漫天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怎么会嫌烦呢。”
正说着,听风站在酒楼门口朝这边挥手,并喊道:“孟姑娘,公子喊你过来帮忙——”
“来了——”她应道,“花姐姐,我去忙了,你先随便逛逛,待会忙完了来找你。”
孟阿沅小跑来到韩亦行身边,见她来了,韩亦行赶紧把汤勺递给她,“你可算来了,手腕都酸了。”
孟阿沅接过汤勺,看了眼忙得脱不开身的金万山,训道:“你看人家金老板。”
韩亦行谄媚地揉了揉她的肩,好声好气道:“好妹妹,我去楼上歇一会儿,就一会儿。”
孟阿沅抬了抬肩,没好气道:“赶紧走赶紧走,别耽误我做事。”
粥前排着长队,孟阿沅挽起衣袖,舀起浓稠米粥盛进百姓递来的碗中,“小心烫。”
别的不说,卢惇言这回还挺大方,这粥稠得能当米饭吃了。
等到这锅粥见了底,她才得了空,“诶?花姐姐呢?”她四处看了一圈,却没看见花漫天的身影,便拉着金府的一名伙计问起。
那伙计说:“花姑娘弄脏了衣裳,去楼上换去了,前脚刚走。”
孟阿沅听罢道了声谢,便去楼上找她。
她原想着花漫天也许会在之前住的那间换衣裳,便直奔四楼去了,只是刚到二楼楼梯拐角,却听到韩亦行房间处传来一声开门声,她下意识顿住脚步,侧身藏在转角的立柱后头,只露出半张脸悄悄张望。
韩亦行房门外站着一名女子,孟阿沅在看清那人是谁后心头一惊——
此人竟是花漫天!
下章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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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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