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朝闻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了。
醒过来的时候正好是中午,照顾她的万秀兰去门诊拿药去了,江朝霞、江朝阳两姐弟去食堂打饭了。
五人病房里,只有一个护士在给临床换吊瓶,看见她醒了,护士从兜里掏出一只小电筒,扒拉她的眼睛,对着照了一会儿,问她:“江同志,你有没有感觉脑袋不舒服,有头晕眼花、恶心想吐的感觉。”
“没......就是脑袋有点疼。”江朝闻老实地由她扒拉一阵,这才想起自己被车撞了,低头一看,左手插着针管,正在输液。
她记得自己当时流了血,好像是撞到身体,脑袋磕在地上流了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果然摸到了层层叠叠的纱布。
“没恶心想吐的感觉就好,你是头颅左侧被撞伤,医生已经给你检查过,颅内没有出血,腰部右侧和右腿有中度的挫伤,没有多大的问题,你只要按时吃药,养上一段时日,就能恢复如初。”护士安抚了她两句,转头出了病房。
江朝闻有些无语,她这是倒了什么血霉,重生回来的当天遇见上辈子的渣前夫不说,还被车撞,她之前还打算在潘志松上江家门之前辞掉公社的会计,直接去南岛那边的,现在看来计划得搁置一段时间了。
大约五分钟后,江朝闻发现自己的吊瓶输完了,叫了两声护士取针,没人回应,眼见输液管开始回血,江朝闻急了,从病床上起来,取下吊瓶架子,一瘸一拐地走到病房门口,往外张望。
长长的走廊寂静无声,大概是因为这会儿是午饭时间,大家都去吃饭了,她没看到一个医生护士,只有一个背对着她的高瘦男人,背脊挺着笔直,站在走廊尽头处的楼梯口吸着烟。
楼梯口处有个玻璃窗户,正午的阳光折射到窗户上,使得那个男人的面部匿在光线中,看不到他的容貌,却能看见他穿着罕见的海军军装,脚下穿着一双长至小腿肚的高桩黑色军靴,这个人的鞋子,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男人回头,一瞬间就惊艳了江朝闻,实在是这个男人长得太过俊美,生了一副剑眉星目,高鼻薄唇,五官都像是被精心雕刻一般精美,却不显女气。虽然皮肤有点黑,接近古铜色,但他头上戴着水兵帽,穿着上白下蓝的海军军服,显得他身姿挺拔,自带军人特有的威严肃穆气质,江朝闻在那一刻就被这人深深吸引。
美好的事物总是吸引人的目光,英俊的男人也是如此,江朝闻到底在上辈子多活了几十年,见多识广,在那海军的脸上停留了一阵,就没再看他。
很快她记起晕倒前的记忆,那双出现在她面前的黑军靴跟那个海军的靴子重合,她微微皱着眉头喊:“同志,你看见护士或者医生了吗?”
男人抽烟得手顿了一下,接着他用两根修长的手指,不怕烫地摁灭烟头,扔在楼道里的垃圾桶里,迈着修长的大腿走到江朝闻的面前说:“她们都去打饭了,最多五分钟就回来,你有什么事?”
男人的声音低沉悦耳,听得江朝闻心情复杂,抬起自己的手臂说:“我的吊瓶输完了,要取针。”
那根不大的输液管,已经红了一截,如果是一般的女同志,输液回血半天没取针,早该疼得抽气了,她倒没有任何喊痛的模样。
秦淮南垂眸看着眼前的女人,她头上包着层层纱布,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容貌,那张巴掌大的美人瓜子脸上,一双眼睛波光潋涟,看人的目光带着明显的打量意味,却不会让人不舒服,大抵是目光没有任何恶意。她的肤色有些病态白,带着年轻女同志特有的清新感,像一株摇曳在风中的栀子花,美丽又带着些许娇弱,很容易让人生出怜惜感。
“你要是不怕疼,我也可以给你取针。”秦淮南收回自己打量的目光,语气平静的说。
“你会取针?”江朝闻问完就觉得自己在废话,军人,无论是哪个兵种,野外训练时,各种突发情况都得自己应付,紧急救治,缝针插管输液什么的,都得学,取个针算什么。
江朝闻自认为自己胆子挺大的,她能对别人狠,唯独无法对自己下手,加上上辈子被潘志松家暴了十多年,她现在的心理状况脆弱不堪,取针这种小事,她是真不敢自己取,于是认命的伸出自己的手腕,示意眼前的男人取。
秦淮南见她真让自己取针,微微挑眉,拔腿走去走廊另一头的医护间里,拿了两根棉签过来,动作娴熟地扯掉针头上的双面贴,接着速度极快地扯出针头,将棉签摁在江朝闻的手腕上道:“好了。”
江朝闻:......
这人是没对象的吧,就这用棉签摁她的力道,她感觉手腕都被要被他摁折了,就不知道轻一点?
到底人家帮自己取了针,江朝闻言不由衷的说了声谢谢,话锋一转:“把我撞进医院的是你吧?没个道歉的话?”
“如果非要有个人道歉的话,我觉得该道歉的那个人是你。”秦淮南避开拎着饭盒风风火火跑回来值班的护士,靠在江朝闻所住病房的门口,神色淡淡道,“我们是正常行车,是你突然跑出来撞在我们车子上,为此耽误我们两天出任务的时间,只为了等你醒来,说清楚这件事情,不给我们海军抹黑。”
两个人离得近,江朝闻能闻到男人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并不讨厌,因为江朝闻的父亲就抽烟,她已经习惯了,不过她还是皱着鼻子说:“我当时是为了救人,为了躲开坏人才跑那么快,但我到了道路上是有看路的,如果不是你的车开得太快,我根本撞不上去,所以你是有责任的。”
坏人?秦淮南咀嚼着这个带着孩子气的词,问她:“你想让我怎么样?”
江朝闻语塞,她还没真想过要人家怎么样,这人是海军,年纪看着二十七八岁,衣服上没什么肩章,应该是普通的士兵之类,可他又能开这个年代少见的红旗牌轿车,这种轿车,通常是首长级别的人物才能开,以他的样貌,她觉得他不可能是卫兵。
一时间分不清他的身份,也不好开口让人家全额赔偿医药费,权衡利弊后,江朝闻小声地说:“我们都有责任,医药费你给一半好不好?”
像小孩子带着底气不足的商量语气,让秦淮南嘴角勾了勾,俊美的脸上多了一丝笑意:“好啊。”
江朝闻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刚才说什么,就见万秀兰母子三人,一人拎着一个饭盒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在他们的身后,还有一个同样拎着饭盒的人走过来。
那人身穿类似陆军装的灰色海军军服,头戴解放帽,帽子正中间有个洗得有些掉色的红五星帽徽,帽子下一张周正的脸晒得黝黑,看起来像个四五十岁的小老头,走起路来却是虎虎生威,速度不比万秀兰三人慢,三两步就到江朝闻的面前,叫她:“闻女儿,你醒了啊,怎么站在这里,快进屋里去,头疼不疼?”
他们这边的地方习俗,孩子小的时候,父母长辈小时候叫孩子的小名,长大后都叫孩子名字最后一个字,带上女儿、儿子两字,喊起来特别的亲切。
江朝闻听到父亲久违的呼喊声,想起上辈子自己记恨父亲从小不管她们姐弟三人,害他们一直被同龄人嘲笑是有娘生没爹养得孩子,时常被人欺负,抬不起头来,后来收到他牺牲的消息,江朝闻带着母亲姗姗来迟到了南尖岛,他的尸体早被火化,装进一个小小的骨灰坛子里。
母亲抓着他的骨灰洒向大海,哭着说他在南尖岛戍守了一辈子,肯定是不愿意离开这里回到家乡埋葬的,既然如此,就把他的骨灰洒在海里,让他一直守着祖国的土地,想来他是很乐意的。
那一瞬间,她的愧疚和悔恨,到了这辈子也是记忆深刻。
如今父亲好好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虽然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回来了,但江朝闻红了眼眶,情绪激动地扑进江明海的怀里,紧紧抱着他那不算康健的身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爸,对不起,我错了,我好想你啊。”
江朝闻从小性子孤僻寡言,不大合群,脾气有些拧,能自己做得事情,绝不麻烦别人,很少跟父母撒娇。
她见到江明海的次数用手指都能数得清,每回江明海休探亲假回家,她都冷着一张脸,话不跟他多说一句。
江明海长年在外当兵,回家的次数少得可怜,孩子们跟他不亲,甚至恨他、讨厌他,他心酸的同时,也没办法对孩子们置气,通常对孩子们笑脸相迎,关怀备至,希望能改一改在孩子们心中缺席的不顾家父亲形象,只可惜,效果颇微。
现在一向不愿意跟他亲近的大女儿,忽然扑到他的怀里哭得稀里哗啦,江明海震惊之余,还以为她是用砖头砸了周大宝,惧怕周大宝报复的事情,有些手足无措的用空着的左手,肢体僵硬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闻女儿不要怕,爸爸回来了,谁都不敢欺负你。你三婶儿干得蠢事儿,我已经知道了,等你出了院,我就带着你去周家讨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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