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羽眼睁睁看着老皇帝又吞咽下几枚不知道加了多少玩意儿炼的丹药，只觉得人间术士的奇思妙想可太多了——竟然用各种含一定毒分的药材炼丹。
比之锦城师叔诸多奇奇怪怪的炼丹材料和手法不遑多让。
不过她就算不通医理也知晓老皇帝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毕竟方士们与自己九族的羁绊还是很深的，干脆原地不动观察老皇帝吃药后的反应。
“说不定能作桩奇闻回去好好跟公输姐姐说道说道呢。”秦羽微微走神，思绪漫游。
“这金丹，是好东西。”
老皇帝跌坐榻上，继续上棋盘厮杀。只是他现在得模样——领口大敞，脸颊潮红，倒是没了刚才那般疯癫模样，瞥见秦羽捏一枚金丹发愣，口中催促之意十分明显。
这一声唤醒秦羽神志：“哦、哦，谢谢，不吃。”
言未尽人已立棋盘旁，一扬手，丹药稳稳落到棋盒，金色药丸在黑色棋子中分外明显。
老皇帝冷嗤一声，骂道：“有命无运的东西！”
说着，指甲小心翼翼拨开黑色棋子，将丹药挑出来，正欲送进口。
“唔，就当我有命无运吧。”秦羽无所谓道，她从不与将死之人起口舌之争。
师娘教过的，不管别人是骂是打，若是打不过就暂且受着，告长辈状、背后敲闷棍……总之跟他玩儿阴的。
打得过就上去开干。
秦羽耳尖微动，身随心动，脚步放轻，亦步亦趋，雪白的刻刀刀柄掩在狭窄的箭袖下，手掌微微蜷缩掩饰住刻刀刀尖，道：“有人来了。”
“什······呃、嗬······”
一声闷响，老皇帝颈侧大动脉喷出高高的血柱，捂都捂不住，瞳孔放大，耳畔嗡鸣。
意识消散前隐隐约约听到秦羽平静冷淡的声音：“我赢了。”眼前一片血色吞没最终残留的神智，带着未完成的野心与满心不甘，咽下最后一口气。
一具腐朽的血肉倒在秦羽脚边，秦羽垂下眼睑，觉得皇帝死了也没什么特别，任他生前堆金砌玉，死后不过归于尘土，心下倍感无趣。
只等情情渡事了，回墨家机关楼得到安宁。
老皇帝是整个大幻境的支柱，各个环境围绕朝堂权斗展开，宴乐心道不好，赶不及到丹房就被弹出幻境。
与此同时，分散在不同幻境的槐序、风遥、公输爻······除了因为各种原因提前淘汰的天骄们，其他弟子被同时弹出幻境。
酒色财气未曾趟过一轮，爱恨嗔痴不过人心一转，就给打断了。
在场众天骄中数槐序最为火大，她带领长公主训练出的精锐部队杀得起兴，马上就要大获全胜，心里盘算要不要来一场扫庭犁穴呢，却被弹出幻境。
大业未成，中道而猝。
秦羽以一己之力从源头干掉所有天骄。
楚昭被这变故惊得直起身，海棠夫人扶住楚昭的肩膀压下她的动作，安抚道：“别急，我去稳住孩子们，秦羽这孩子够狠的。”
被环境弹出来的各家天骄们现在还未一脸懵，农家弟子本安安分分在城郊种粮食，眼看就要丰收了，被弹出来的时候沈闾光脚满是泥水，怀中一只老母鸡。
老母鸡乱扑腾，喂手足无措的沈闾吃一嘴鸡毛。
海棠夫人抬手，指尖虚虚在空中划两下，化作光点飞向各家落脚之地，各家长辈收到传信领回自家弟子，小道童高声宣布：“第一关——终，胜者，墨家秦羽。”
仙门百家对此没有异议，去广场领自己仍旧一脸懵逼的弟子回家。
归舟不知此间事，正盘腿坐窗台上发呆，几只青鸟口衔垂丝海棠，落于窗前蹦跶乱跳、交头接耳，自从幻境挣出，他就一直昏昏沉沉，醒来也一副精力不济。
锦城道人炼制的丹药虽然没成，但负面情绪糅杂淬炼到底起了点药效。
好巧不巧，归舟倒霉催地沾上了点儿，搞得天天做噩梦，一天默念好几遍《清静经》才勉强压住引发的负面情绪。
祸福相依，眼睛不知何时已经好全，约莫在醒来三日后也就是昨夜。
昨夜惊梦，睁眼时眼前漫天星辰汇聚，星辰列如麻，归舟似神魂出窍，身体轻盈、神智清醒、灵台清明，这种感觉使得他从浅薄到快要消散的前世记忆中拽出一点似曾相识的感受。
独自一人行走于空寂星海，一颗星辰坠入六道轮回，投胎到人间便有了自己第一世的命运与身份——爱不得、恨不能、怨憎会、生别离······五阴炽盛，众生皆苦。
此后便在六道轮回中消磨。
归舟只能从朦胧星光中隐约窥见人间大戏台上的一角，不过你方唱罢我登场。
归舟走啊走，不知走了多久，蓦然低头，自己的四肢缠满锋利的红线，紧紧嵌入关节，却无甚痛感。
忽的，归舟抬手接住一棵坠落的星辰，眼睛一阵酸涩，落下泪来，继续往前走。
那是一颗死掉的星辰 ，光芒暗淡，死气沉沉。
死去的灵魂化作星辰重新流入归墟海成为天地间的一份灵气，滋养万物。或许没有更多的力气进行长途跋涉，这颗星辰掉到归舟手中化作一块破碎的法则。
不知是谁的灵魂，总让归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归舟双手捧着这块破碎的法则，羽睫轻颤，伸手指戳戳那块法则，俯身叩拜，拜完轻声询问：“三清祖师在上，晚辈可否取走这块法则？”
“何用？”
“晚辈年幼被它收养，这是它临走前留下的遗物，睹物思故人。”
“允。”
“谢祖师开恩。”
醒来，眼前一片阴影，窗外小雨淅淅沥沥，传到归舟耳中。
归舟虚虚握五指，手中被一块硬硬的东西硌了一下，下意识握住，放在眼前细细端详——一块肉骨头，法则具象化成一块苍白的肉骨头。
归舟醒来时已泪流满面，他忘了梦中一切，忘记这块法则是何所化，却妥帖收藏起来。
他越觉熟悉，越想不起来，便披头散发翻身坐到窗台上，听雨赏花。
几只胖乎乎的青鸟口衔海棠，在窗台下乱蹦哒，时而停下抖落羽毛上的雨水。
“才下过雨，风微凉，您又不加衣服，白公子出来估计又得叮嘱您。”寄居木偶的周令费劲爬上窗台，立于归舟一步半后（木偶的大跨步）不敢逾距，声音依旧雅致。
周令实在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否则成不了大业。
归舟打断思绪微微偏头，一只胆大妄为的青鸟窝在他头顶歇脚，顺便送他一朵粉海棠：“你怎么在这儿。”
周令含笑：“含混带我来，您知道的，能让您恶心的事他向来是不吝啬花费大量精力时间去尝试的。”
“你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归舟转回去，语气平静，心如止水。
“多谢，就当您在夸我。”
“你应该读过《邹忌讽齐王纳谏》吧。”归舟阴阳道。
“自然读过，我本就是个利益至上的人，毋庸置疑，您很清楚，坦诚一些多好。怎么，您还因为我算计长宁而恼怒？”周令表情不变，嘴角的弧度甚至更深一点。
归舟语气虽无起伏，却隐隐染上阴翳：“你既然知道就该乖乖闭嘴。”
周令假模假样叹口气 ，继续道：“好吧，虽然长宁的死的确是我一手算计来的，但她的死劫并非应验在我身上。”
归舟挪过身子，目光直直投射过来。
周令恍若未觉，自顾自继续述说：“她身死道消是因为插手王朝更迭——您应当熟读《女青天律》（1），知晓天道和规则对仙神的束缚有多严苛。”
“即便是修者，入人间城池之时要事先向当地城隍、土地报备。若是为诛杀妖魔而来，事后也要协助地神完成卷宗，以便上报，以此约束修者再在人间的行为。”
“杀人背冤孽、作恶承因果。报应对于凡人或许不会很快显现，但对于修者则立竿见影。”
“插手人间王朝更迭，更是罪加一等。我算计她出山入世，就是要用血亲因果逼她为王朝争取一线生机，可她插手人间王朝的那一刻便是死期，与我所求背道而驰。”
归舟淡淡道：“你利用血脉算计她争取一线生机是因，她插手周氏王朝，王朝加速覆灭是果，因果循环，弄巧成拙。”
“身死道消，因果尽销。”
周玲仰天叹息：“是啊，棋差一招，弄巧成拙，报应不爽。我下棋从来没输过，但这次……棋子竟然碎了。不过谁叫她运气不好成了我的孩子，身为公主这该是她的责任。”
“其实我有点好奇，”归舟提出一个问题，“身为封国公主，享一国奉养，有责任说得过去。要按这么说，你儿子享受的更多，你怎么不让你儿子去？”
“好主意，我试试，如果我有机会的话。”话未说完，归舟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周令，周令无奈，“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这很奇怪吗？”
叹口气，继续解释：“你如果当了皇帝，就不会觉得很难接受了。我大大小小的儿子女儿加起来得有二十多个，能记住的也就太子一个。而且······太子还是基于有才能的情况下才记得住，毕竟是继承人。”
“公主继承皇位······大概得宗室死到没人吧，宗室子多的是，挑一个天资聪颖的培养也不难，若我真让公主继位，前朝、后宫、宗室盼着把我拉下马呢。”
“抱歉，扯远了，话说回来长宁不死，我是没办法登上皇位的。”
幻境的故事虽然围绕老皇帝展开，但是各个幻境时间流速不一样。
周令就是那个青衣美髯、很坏的人，云隐的亲生父亲，云隐生前的封号是长宁。云隐杀青了，可能有些读者忘了，就提醒下。
（1）《天律》其实有原型的，其中包含了对天庭正神、人间土地灶神、阴间死鬼、邪神等的行为准则。是一部系统的行为规范。（可以想成天条，小声bb）
本文中对于修者的约束是我自己编的，我觉得他们身怀大神通又没有飞升，要是心术不正遭殃的还是老百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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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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