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懵懵懂懂地点了下头。
柳妃接着说道:“阿钰是个好孩子,只是看上去不太近人情,但也只是一种保护自己保护他人的手段。你和她可以试着好好相处,可如果还是不合适,也不要勉强自己。”
宁远道:“好。”
柳妃是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可不知为何宁远总看出她有些秘密,这些秘密有时隐藏在眼角地细纹下,有时又隐藏在浅褐色的瞳仁里。她在柳妃身上读出了一种捉摸不透的东西,这是一种很柔软很慈爱的气质,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或许就是“包容”。
往后几天,宁远和胤霆依旧在见面。
两人约定相见就在兔子龙傲天和龙霸天栖息的荷花池旁边。
宁远有时赴约,有时又不来。但胤霆从来都不问她什么,两人仍旧是默默地并肩而行,心照不宣似的。
一个是无名卑微的少女,一个是天地独尊的少年君主,本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但两人的心中却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丝默契。
后来,胤霆甚至会满足宁远的一些无理的要求,譬如,想要胤霆陪自己给兔子梳毛;又譬如,皇宫太闷,想出宫看看。于情,于理,这都不合规矩,可胤霆向来是笑着允许,从不阻拦。
再到后来,宁远甚至会要求胤霆陪自己出宫走走,刚提出这个想法时,宁远一时间有些惊慌,有些忐忑于自己的失语。
可胤霆只是放下手中的狼毫笔,侧着头注视着宁远,思考了一瞬,然后欣然应允。
两人走在民间车水马龙的大路上,宁远穿着并不精致也不华贵的衣裳,碧绿地青衫下点缀着俏皮的丝质蝴蝶,一遍四处张望一边微笑。胤霆则裹在一袭玄袍中,神色肃穆而冷淡。虽然如此,在人群中,照旧是亮眼而格格不入的。
这一男一女吸引来了许多试探的目光。
周围摩肩擦踵的布衣百姓都好奇地看着这对并肩而行的男女,一是因为二人衣着华丽,哪怕皇宫中再质朴再平凡的服装首饰,在民间也是以一敌十的宝贝。二是,两人气质非凡,女子灵动貌美,男子芝兰玉树,乍看上去,简直郎才女貌的一对儿神仙眷侣。
尤其是同行的那年轻男子,容貌俊伟,气宇轩昂,漆黑的眸子里某种流露出某种漫不经心的威慑,一看便不是什么凡夫俗子。
饶是如此,他也用着一种含情脉脉的目光凝视着眼前的女孩儿,侧着头耐心听她叽叽喳喳讲话。
民众们向来爱看才子佳人类的故事,这一幕,女子娇憨可爱,男子深情款款,不就是活的话本子情节么?
“诺,你看,这只猫儿多好看!”
宁远抱起一只狸奴,那是最寻常不过的一种黄色猫儿,全身纯黄而腹部成白色的,在民间又被叫做金被银床。
猫儿窝在宁远怀中,很亲人的样子,既不惊慌,又不逃跑,而是大着胆子在宁远手背上舔了一口。
“你瞧,它喜欢我呢!”宁远惊喜地叫道。
猫儿满意地眯起眼睛,伸着爪子和宁远嬉闹,胤霆看着这一幕,微笑道:
“左不过是只寻常的猫,你要是喜欢,我派人送你最名贵的波斯猫。这种波斯猫浑身纯白,没有一丝杂色,还是一蓝一黄的鸳鸯眼,我想你一定会喜欢。”
胤霆说这话时声音不大也不小,可此话一出,倒是惊呆了来来往往的路人,甚至有几人好奇地探头张望,打量着胤霆的模样。
贩卖狸奴的商贩眨了眨眼,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波斯猫价格是出了名的名贵,一只可顶上一户普通庄稼人两年的收成。
看出这对年轻人并非寻常人士,商贩的态度愈发恭谨起来:“这位爷儿,话可不能这么说,虽然我们家的狸猫不如您的品种名贵,但可是一等一的好货,这位小娘子手里的这只‘金被银床’乖巧懂事,又是上等的捕鼠能手,宝贝着呢!”
宁远怀中的猫儿晃了晃尾巴尖儿,显出得意的模样。
胤霆听罢倒是有些好笑,皇宫的小宠们都是金枝玉叶地供着,哪里需要捕鼠?而民间的猫、狗,原来还是要承担任务的。可宁远却显得很认同的样子,忙不迭点头道:
“没错,没错,我不想要什么名贵的波斯猫,可这只小宝宝就很不错!你瞧,它的眼睛是那么大,皮毛又是那么顺滑......”
猫儿喵了几声,又惹来宁远的大呼小叫和爱抚。
商贩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胤霆地神色,堆笑道:“爷儿,看小娘子这么喜欢,不如就欲购从速?”
胤霆想伸手掏出银钱,可他看着宁远抚摸着小猫欢欣雀跃的样子,心里却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
不知为何,胤霆觉得心里有些酸溜溜的:
“不可以。”
商贩和宁远同时诧异地抬眼。
宁远失落地惊呼道:“为什么不可以?”
他眸色一暗,手指停顿了一刻,刚想说什么,一位穿着黑斗篷的乞儿从拐角骤然转出,重重擦过胤霆肩膀,闪身路过。
宁远当即捏住他手腕,刚想斥责,却见一双眸子泪光闪闪。宁远不由得松了劲,任由乞儿丢下声“对不住”,匆匆向前走去。
小商贩很识眼色地高声叫到:“下次走路注意点,别再撞到我家客人!”
话音未落,一角黑袍闪进拐角,倏忽不见。
胤霆伸手探袖,空空如也。
他无奈地笑:“我们随身携带的银票不在了。”
一股寒气从脚底窜起,宁远错愕了几瞬,第一反应却是绽开一抹笑。
商贩倒是气得拂袖:“阎王殿前耍大刀!竟还有人偷到咱们贵人头上来?”
何止是贵人。宁远觉得有些好笑,偷到皇上头上来,还真是全天下第一等稀奇事。看着胤霆无奈的脸色,她不由得格格笑出声来。
却不想,人群中突然涌出了一大批人,他们有游人,有手持糖葫芦的游人,有手持菜刀的屠夫......领头的那个匠人朝胤霆作了一下揖,胤霆点点头,匠人便带领着许多人一下冲了出去,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一下子显得很空。
原来这些一直跟在他俩身后路人,其实都是皇宫的暗卫。
宁远心中有些惊讶。
没想到,自己心血来潮的一个“出去玩”的请求,竟一下子劳烦了这么多人。
宁远心中有些羞惭,放下了手中的小猫。
曲折小巷中,许多人对那一抹黑影穷追不舍,乞儿骨瘦如柴,却好似天生神力,迂回着左躲右闪,令人抓她不住。
而身无分文的二人站在大街上,倒成了难民。
商贩知晓胤霆身份不凡,已吓得脸色惨白,说什么也要把那只狸奴送给宁远。
而宁远此时却摇头推脱,不舍地将狸奴放回木笼子中,与胤霆肩并肩离去了。
走了一会儿,两人的身家加起来不超过五文钱,胤霆有些无奈,而宁远却觉得十分新奇。直到日上三竿,宁远的肚子很没骨气地叫起来,才方知什么叫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
“大哥,我们的钱都被扒手摸走了,你要相信我们真的是很富贵很有钱的人。”
宁远对着喷香四溢的拉面,不由得摸了摸空空的荷包,有些泄气。
“真的!”
面馆老板抬头扫了一眼宁远,挥手驱赶:“去去,本店概不赊账!”
宁远肚中空空,差点急哭了,胤霆默不作声地望着这一切,冷不丁说道:
“你想不想拿回我们的银钱?”
宁远诧异地回头:“是么?可是你的那么多暗卫都没抓住他,就凭我们两个......”
胤霆懒洋洋地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然后,宁远明白了,作为一国之君,不光是要挥舞笔杆子的。
胤霆抱着宁远在高处飞檐走壁,宁远感受着凉飕飕的冷风抚在脸上,低头凝视了一眼脚下的大街,吓得慌忙闭紧了双眼。
“这就怕了。”胤霆似笑非笑,“才哪到哪儿。”
宁远吓得脸色惨白,迟疑着道:“你、你、你,你跑得太快了。”
她不明白胤霆是如何做到怀中抱着一个人还能在屋檐上健步如飞的,
她偷偷睁眼,只见胤霆一双漆黑的眸子正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自己。他锋利的下颚像镀上一层太阳的金边,黑丝纷乱地飞舞着,纵使额角渗出汗珠,可胤霆的眸光却十分沉郁,甚至能在他眼里看清那个小小的自己。
宁远一时间觉得有些心慌意乱,忙羞红着脸别过头去,倒是惹得胤霆一阵低低地笑起来。
不得不说,在高处吹风是一件很肆意的事情。
更何况,在这种被尊贵的帝王抱在怀里的情况下。
渐渐地,宁远倒是不怕了,反而肆意地大笑起来,指着地面星星点点如蚂蚁一般大的人,指挥道:
“快下去看看,偷走我们的银钱的是不是这个人?”
“不对,这个也像,看那个黑衣服的,他也很像。”
胤霆的声音模糊地传来,语气带着一种轻松的惬意:
“你倒是胆子大,这会儿非但不怕,反倒发号施令起来。”
宁远摸摸肚子,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饿了,赶时间。”
不过,胤霆地轻功倒十分了得,他沿着小偷来时的路一路抽丝剥茧,倒真找到了那个偷银钱的黑斗篷小贼。
小巷里,乞儿警惕地望着郎才女貌的二人,胤霆和宁远并肩而立,也回望着他。三人视线在空中相撞,乞儿偏过头去,一语不发。
那乞儿肌肤沾满污泥,头发凌乱,脸脏得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脚上还穿着夏日的草鞋,脚趾蜷缩在鞋中,个个冻得通红。
被逼到死角,乞儿说:“愿赌服输,你们把我扭送到官府吧。”
胤霆脸上的神色淡淡的:“不必,把银钱交出来便好。”
片刻,却见身后一阵浓烟袭来,几十名身着百姓服装的暗卫操着屠刀斧子赶来,还没等胤霆发话,便齐溜溜将乞儿按在了地上。
“这该死的小贼,知不知道你偷到谁的身上了?”
“小畜生,追你追得好苦。”
领头的首领对着胤霆和宁远匆忙跪下:
“皇上,您没事吧。”
乞儿趴在地上,吃了一嘴尘土,听到“皇上”二字,眼里一瞬震悚,随即心如死灰,垂下脑袋,将袖中的银袋缓缓掏出。
胤霆看着乞儿,静静地问他:
“为什么偷盗?”
乞儿答:
“没钱。”
“你的家人呢?”
“死了。”
“都死了?”
“都死了。”
胤霆沉默了一瞬,好似变成了一根柱子。宁远神情复杂,一时辨不清楚心中滋味,不由得开口道:
“不如把他给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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