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零年,二月的清晨。
崔寨村。
窗户上发出咚的一声,沉睡中的金小兰猛然睁开眼睛,目光穿过窗户落到院子里,最后停留在南墙上。
此刻天光大亮,墙上外露出一颗黑乎乎的脑袋,背着光像个刺猬头,看不清楚脸。
又一颗石子扔到窗户上,发出咚的一声脆响。这次,她彻底清醒过来。
“谁?干啥呢?”
金小兰一下子从被窝里爬起来,穿上衣服向院子里跑。刚打开屋门,她就被满院子的大红喜字惊呆了。窗户上、东西屋的门上、甚至牛羊栏上都贴满了喜字。
她怔怔的自言自语:“谁要结婚啊?”
“姐,兰子姐,姐夫马上就到村口了,你快开门啊。”
墙头上的脑袋是小毅!她的弟弟!
“你怎么在外面啊?”
话刚出口,小兰就觉得一阵头痛,大量的记忆涌入脑海,就像放电影一般,她看到了昨夜自己的梦。
原来她竟然生活在一本书里,身为主角留在老家的妹妹,用她一团糟的生活,映衬出主角人生选择的幸运。简单来说,她就是用来衬托女主聪明漂亮幸运的炮灰!
“姐,你傻了啊,快点开门。姐夫他们到巷子口啦。”
墙头上的杨毅急得嗷嗷叫。
不怪他着急,谁家结婚,不是天不亮就开始收拾,等新郎官和接亲的人来了,还要招待大家伙吃饭。可现在,新郎官马上就到家门口,自家别说是招待新郎官的早饭了,就是爹娘和他姐,还没起呢!
“姐,别发呆了!快开门,不然来不及啦。”
结婚?她结婚!
金小兰晕乎乎的打开门,门外的人一拥而入。
随后她仿佛是个局外人,先是被几个小姐妹推进屋里,耳边叽叽喳喳的,她就像个木头人一样,任由别人帮她换衣服梳头发一顿打扮,接着就听到外面鞭炮齐鸣,一帮子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们把屋门撞得几乎要掉下来,又是撒糖又是塞红包的,这就是接亲!
当门被推开的那一刻, 金小兰看到一个瘦瘦的小伙子笑得腼腆,胸前戴着红花,被人们推到面前。
小伙子瘦的跟村口湾边上的榆树一样,好在他力气出奇大,打横抱起金小兰,在人们的簇拥中一直走到大门口,直奔骑车子(自行车)而去。
本地结婚有个习俗,新娘子离家时双脚不能落地,就是图个吉利!这很考验新郎的体力以及新娘的体重。
二月的晨风还有有些凉,吹到脸上带着些许冷意,小兰肚子隐约发出咕咕的叫声,她这才理智回笼。
“赶紧往回走吧!新娘子家饭都没做,等做熟了吃完饭还不得猴年马月啊,肯定赶不上吉时了!”
“就是,你看那嫁妆,就俩木头箱子。”
……
嫁妆!
这俩字瞬间让金小兰清醒过来。
梦中那本书里描述过她的嫁妆,两口崭新的枣木箱子,看起来很是板正。但枣木箱子就是驴粪蛋子表面的光,里面装的却不是陪嫁的新衣服和被褥,而是一堆破洞的衣服和盖了至少十多年的破被子,里子和被面都看不出颜色。
要知道,婆家给金小兰的彩礼是三百块!在当时可不算少。换来这样的陪嫁,使得金小兰在婆家很长时间都抬不起头来。
这一切的根源都在于,她的爹娘并非亲生爹娘,而是她的养父母。养父崔大壮,养母姚花,两人家境殷实但却不能生养,又不愿意给哥哥弟弟们养孩子。
金小兰是被她亲爹送来的,名义上是寄养在崔家,实际上就是送给崔家了。而弟弟杨毅,则是他自己离家出走跑到崔寨,崔大壮和姚花见他是男孩,又无家可归,就把他留在家里。
门口南墙根下放着一排自行车,车子上都扎着大红色绸子花。大门后面还停有两辆自行车,一新一旧,新车把上光秃秃的,旧车车把上倒是系着红绸子。
金小兰知道,新车子是用她的彩礼买的!
她嘴比脑快,扯了下新郎官,指着光秃秃崭新的自行车就说:“咱骑那辆车好嘛?那是用彩礼买的,爹娘说了,它就是嫁妆!”
十八岁的金小兰,声音带着女孩子独有的清甜,说话脆生生的。明亮的杏眼望着新郎官汪泉,他当即就红了脸,“好!”长腿几步就走到车前,把小兰放后座上,他一只脚踩脚蹬子上,另一只脚踩地,满脸意气风发!
姚花和崔大壮的脸色一下子就不好看。
崔大壮铁青一张脸,直接上前就要抓住新自行车!
“叔,你要干啥?”
来结亲的小伙子拦住他,半大的小子力气大的很,崔大壮愣是没抓到车子一点。这让他很没有面子,崔大壮觉得周围的人个个眼神里都是明晃晃的看热闹,在笑话他!
姚花从后面赶过来,脸上堆着笑,眼神却跟刀子似的盯着金小兰,
“哎呀,搞错了。兰子啊,你肯定听错了,爹娘给你准备的嫁妆,都在那呢!”
她指着杨毅身边的两口木头箱子,“里面都是给你置办的新衣服啊,新被褥,可花了不少钱!”
说着她看向周围的人,“当父母不就是希望孩子过得好嘛!爹娘啊,养你一场不容易。”
金小兰坐在车上不动,“这车子是用彩礼买的!你说过,给我当嫁妆!”
姚花脸上肥肉抖动了下,眼露凶光,脸一沉,声音压低了些,“兰子!我可没说过。给你置办嫁妆花了不少钱,家里啥不都是应着你啊!平时爹娘宠着你就罢了,今天,你咋这么不懂事!”
听她这样说,原本紧张的金小兰几乎要笑出声!
宠着她?真是撒谎的话张嘴就来!
她脸上露出一抹微笑,指着木头箱子,“爹娘,你们置办的啥衣服,多少床被子,我还没见过呢!要不,现在打开让大家伙看看?”
她这话一出,就像是一碗凉水倒进热油锅里,周围人瞬间热闹起来!
“是啊是啊,没听崔二家的叫人做被子呢!”
“就崔二家的,她会做啥被子啊!不是说买的嘛?”
“买?她这么抠怎么可能!”
……
这下不光崔大壮脸色铁青,就连他媳妇,姚花的脸色都不好看起来!俩人对视了下,瞬间达成共识,打开陪嫁箱子,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那里面装的啥,他俩心里最清楚。可新自行车,崔大壮真有点舍不得,买回来他自己都没有舍得骑几回呢!
姚花脑子转的快,她拍了拍崔大壮,变脸似的又笑着看向周围人,“哎呀,天底下哪有爹娘拧的过儿女的啊!这车子本是打算给你弟弟说亲用的,兰子既然喜欢,就让给你啦!小毅,你可别怪你姐!”
杨毅呲着一口大白牙:“用姐彩礼买的,给她天经地义!”
姚花忍不住瞪了杨毅一眼,杨毅这孩子咋回事!平时看着挺机灵的,今天跟个傻子似的。反而是小兰那个死丫头,平时傻不拉几的,今天咋突然开了窍!真是个白眼狼!
唉!今天只能先这样了,等这丫头回门的时候,她再想办法把车子哄回来!
看事情出现转机,新郎这边的主事人赶紧跳出来,示意接亲的小伙子们快走吧!新娘这爹娘可不是省油的灯,赶紧走!
“亲家疼女儿,出手就是大方!大泉有福气!行啦行啦,再不走就敢不上吉时了!”
听到这话,金小兰紧绷的后背松了下来,明明是初春,可她觉得自己身上都是汗,心里那一股子气支撑到现在。
她给自己争取到了自行车!这样的嫁妆,体面极了!
春风料峭,河边的柳树已经突出嫩绿的叶子,杨树上的绿意则比柳树更深些。绿油油的麦苗在春风中生机盎然,田间地头的开出嫩黄色明艳艳的小花,那是婆婆丁的花。
自行车从村间小路走过,春风灌进汪泉的衬衫里,鼓鼓的,金小兰把脸轻轻贴在衬衫上,笑了起来!
车子从榆树下走过,金小兰看到一串串青绿色、肥厚的榆钱,还有心思想着若是撸一把吃,肯定是入口清甜。
在她的记忆里,每一年的冬天最难熬,她和杨毅总是吃不饱,还要天天干活。她喜欢春天,从柳树芽杨树芽,到榆钱槐花,还有满地里的野菜,根本就吃不完。春天对她来说,就是不会饿肚子的开始。
“你笑什么?”
汪泉感受到后背上的振动,大这胆子和小兰聊天。
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和姑娘聊天,他有点害羞,不过想想这可是自己的媳妇,汪泉又不自觉的挺直腰杆。
“小兰,你很高兴?”
“嗯。我很高兴。”
金小兰又想起书中的描述。汪泉沉默寡言,比老黄牛还犟,婚后俩人过得并不好,结婚不到一年,俩人在一次争吵时,,汪泉动了手。从此就是争吵打架再争吵打架。
金小兰有点害怕。书中对于俩人为何打架并没有描述,她乡现在多了解下汪泉。
她虽然不聪明,可也是见过姚花怎么哄崔大壮的。每当姚花惹毛了崔大壮,她总是会一改凶巴巴的样子,捏着嗓子轻声说话,还装哭。她和杨毅觉得挺恶心的,每次撞见总会起一身鸡皮疙瘩,可崔大壮似乎很受用。
她决定试一试。
“那个,去你家能吃饱嘛?我吃的并不多。”
金小兰小心翼翼的询问。
汪泉愣了下,这个问题有点奇怪。
随即想到方才岳父岳母的样子,俩人兜挺胖,可自家媳妇,还有小舅子,都挺瘦。特别是他媳妇,抱起来轻飘飘的,跟个孩子差不多。
“能!家里就爹和我,两个壮劳力干活,粮食管够。”
他想起自家老丈人家可是五间大砖房,心里有点忐忑。
“就是我家肯定没你家好,家就三间土坯房……”
小兰垂眸,声音委委屈屈中带着一点点欢喜,“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媒人和你说过吧,他们不是俺我亲爹亲娘。”
“嗯,媒人就提了一嘴。说岳父岳母人很好,你和小舅子都是收养的。”
“唉,不是亲生的,能多好啊。方才,你也看出来了吧。”
汪泉只要不是傻子,肯定不会主动说新媳妇爹娘的不是,金小兰决定自己主动挑破。
“他们说是给陪嫁衣服被褥,都是骗人的。箱子里装的都是旧衣服旧被褥。唉,和你说,你大概也不会懂吧。”
本来是做戏,可当话说出来,她真委屈了,声音带着哽咽。不想陪嫁,可以不给啊。现在好了,他们有了面子,自己却要丢人了。
听到身后人哽咽,汪泉好赶忙安慰,“你你你别哭啊。我懂真的懂。你忘了吗?俺也不是亲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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