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天上工

天光未亮,一声声沉闷的钟响便将江醒从混沌中彻底惊醒。不是闹钟,是生产队上工的钟声。他躺在冰冷的土炕上,花了三秒钟确认自己并非身在噩梦,而是真切地重活在了这个饥馑的年代。

胃里因昨晚那半个窝头带来的微弱暖意正在消散,更强烈的饥饿感如影随形。他挣扎着坐起身,套上那件布满补丁、散发着霉味的棉袄。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杂着泥土、炊烟和淡淡粪肥气味的冷空气,猛地灌入他的肺腑。

门外,是灰黄色的世界。灰色的土路,灰色的土坯房,人们身上洗得发白、难以辨认原本颜色的灰扑扑的衣裳。村民们沉默地、或带着睡眼惺忪的麻木,从一个个低矮的院门里走出,像一道道灰色的溪流,汇向村口的打谷场。

江醒低下头,裹紧单薄的衣衫,将自己融入这片灰色的洪流。他能感觉到若有若无的目光扫过自己,好奇、淡漠,或许还有一丝对于“病秧子居然能爬起来”的惊讶。他模仿着记忆里原主的样子,微微佝偻着背,脚步虚浮,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不起眼。

打谷场上,生产队长李大山拿着个破旧的笔记本,声音粗哑地念着名字。点到“江醒”时,他抬起头,黑瘦的脸上眉头习惯性地皱着。

“江醒?你还能爬起来?”

“报、报告队长,”江醒的声音带着刻意维持的沙哑和虚弱,“好……好些了,能……能干点轻省活。”

李队长打量了他几眼,那目光像是在掂量一件残次品的剩余价值。他在本子上划了一下,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看你这样也顶不了劳力。去后坡地,跟着妇女队捡石头去!算你三分工!”

“捡石头……”旁边有人低声重复,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这是队里最轻省、也最被瞧不上的活计,通常是给半大孩子和实在无法从事重劳力的人。

江醒心里却是一松。这正是他需要的——一个合理的、不引人注目的、能勉强糊口的起点。

“谢谢队长。”他低声应道,甚至努力挤出一丝感激的神色。

后坡地是一片刚翻耕过的黄土地,大大小小的石块裸露在外。一群妇女和半大孩子已经在地里忙活开了。

江醒的加入,让原本还有些许闲聊的人群安静了一瞬。所有的目光都落在这个陌生的“熟人”身上。他没有说话,默默走到地头,拿起一个破旧的箩筐,蹲下身,开始了工作。

弯腰,捡起一块沾着湿泥的冰冷石头,放进身边的破筐里。再弯腰,再捡起一块……

动作生疏,甚至有些笨拙。这并非完全伪装,这具身体确实虚弱,且缺乏长期的劳动记忆。才干了不到半小时,他就感到腰背传来尖锐的酸麻,呼吸也变得粗重,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真实的冷汗。破旧的衣衫很快被汗水浸湿,贴在背上,又冷又黏。

“啧,江家小子,你这可不行啊。”一个心直口快的大婶看不下去了,嗓门响亮,“照你这速度,一天也捡不满一筐,三分工都算照顾你了!”

江醒直起腰,因为短暂的缺氧,眼前有些发黑。他擦了把汗,脸上露出窘迫又无奈的神情,声音微弱:“对、对不住,婶子,身上没力气……”

他承认得干脆,姿态放得极低。

“唉,也是个可怜的。”另一个妇人叹口气,“慢慢来吧,总比躺着强,好歹能挣点口粮。”

他没有争辩,只是咬咬牙,继续弯腰干活。速度依旧不快,但态度极其认真,绝不偷懒,每一次弯腰都显得很吃力,却又很坚持。他精准地控制着节奏,既表现出远超常人的吃力,又不至于完全磨洋工让人抓住把柄。他需要让所有人看到:江醒在努力,但他真的体弱。

在机械的重复和身体的痛苦中,他的耳朵和眼睛却没有停下。

他听到妇女们抱怨春耕的种子是瘪的,肥力不够;听到她们低声交换着谁家又断粮了,谁家娃病了没钱抓药;听到她们用隐晦的词语谈论着公社下来的干部,语气里带着敬畏与不满。

他看到了记分员是如何在本子上记下每个人的工作量,看到了民兵队长王铁柱巡逻路过时,众人瞬间收敛的神色。他将这些零碎的信息像拼图一样存入脑中,这是理解这个村庄权力结构和生存法则的第一手资料。

中午休息,大家各自找树荫坐下,拿出自带的干粮。依旧是千篇一律的黑窝头、菜团子。

江醒也拿出自己那半个冰冷的窝头,小口小口地、极其艰难地啃着,仿佛吞咽每一口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

民兵队长的媳妇,那个相对温和的妇人,就坐在他不远处。她看了看周平手里的窝头,又看了看他苍白流汗、几乎虚脱的脸,犹豫了一下,还是从自己篮子里拿出一块不大的蒸红薯递过来。

“江小子,光吃那个噎得慌,尝尝这个。”

江醒愣住了。这不是计划内的。他体内属于现代人的自尊让他下意识想拒绝,但属于这个时代的生存智慧告诉他,不能拒绝这份善意,那会显得不合群,甚至不识好歹。

他脸上瞬间涌起真实的慌乱和受宠若惊,连忙摆手,声音都有些结巴:“不用不用,婶子,我……我这就挺好……我带了吃的……”

“拿着吧,看你瘦的,一阵风都能吹倒。”妇人硬塞到他手里,语气带着农村妇女特有的、不容拒绝的朴实,“干活耗力气,光吃那个顶不住。”

“……谢谢婶子。”江醒接过那块温热的、散发着淡淡甜香的红薯,喉咙有些发紧。他低下头,沉默地、珍惜地吃了起来。这块红薯的甜软,与他口中窝头的粗砺形成了鲜明对比,也更深刻地让他体会到了这个时代物质匮乏下,一点微小善意的重量。

这份善意,他必须记住。它意味着,他初步的“表演”和融入,开始收到了回报。

下午的劳动更加难熬。阳光毒辣,身体的疲惫感累积到了顶点。他几乎是靠意志力在支撑,每一次弯腰都感觉肌肉在呻吟,仿佛能听到这具身体不堪重负的哀鸣。

但他坚持了下来,没有中途倒下,也没有抱怨一句。他筐里的石头始终不多,但也在缓慢增加。

收工时,记分员过来看了看他那小半筐石头,在本子上勉强给他记了三分。

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跟着沉默了许多的人群往回走。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着千斤重担。

回到那间冰冷的土屋,他直接瘫倒在炕上,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完成集体劳动“捡石头”,工分 3。】

【生存点数 1.5。】

【每日存活点数 1。】

【当前生存点数:2.5点。】

看着系统提示,江醒连苦笑的力气都没了。

用几乎半条命,换来了1.5个点数,以及以后可以兑换的、微薄的三工分口粮。

这就是他第一天上工的收获。残酷,却真实。

但他知道,这一切都值得。那三分工,是他合法的护身符。那1.5点,是他靠自身劳动挣来的“干净”点数。证明他正在被这个时代、这个村庄缓慢地“认证”为一份子。

窗外,天色已经完全黑透。村子里没有电,只有零星的几点油灯光芒在黑暗中摇曳,很快也相继熄灭。整个村庄陷入了一种原始的、沉重的寂静之中,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更添荒凉。

身体的极度疲惫最终战胜了大脑的纷乱思绪。江醒裹紧那床硬邦邦、带着霉味的棉被,在饥饿和寒冷中,意识逐渐模糊。

在沉沉睡去之前,他模糊地想道:明天,会稍微习惯一点吧?至少,不会像今天这样,感觉快要死掉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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