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卫斓再次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木质床上,四下里尽是木质构建。
床架雕刻简约纹路,四周垂挂白色纱帘。阳光透过糊了白纸的窗棂,斜斜地洒进房内,映照着几件简朴的家具:正中摆着一张圆桌,配着两把木凳,靠墙处搁着两只木箱,床尾则放着一面梳妆台。
房中再无他物,显得格外空荡,这是个久未有人居住的女子闺房。
她身上已换了一套干净舒适的棉麻长裙,袖口宽松,而她原先的衣物则搭在窗边。
想起前一晚,她趴在刘明义背上,迷迷糊糊便睡着了。这里难道是他家?
卫斓起身下床,轻轻摩挲着原主的衣物,试图唤起关于原主的记忆,却一无所获。若能找到原主的家,她便不至于流离失所,如今却该如何是好,她无家可归了。
摸索间,她在上衣内侧摸到了一个拇指大小的硬物,藏在贴身的口袋里。掏出来一看,竟是一块玉质的石头。她将玉石置于阳光下细看,这是一块弯曲水滴形状的玉石,晶莹剔透,色泽上佳。粗端钻有一个小孔,似是穿绳佩戴之用。玉石内侧隐约刻着两个字。
她凑近一瞧,是“有容”二字。有容?是什么意思呢?这是原主留给她的唯一之物,藏得如此隐秘。或许这是证明原主身份的信物,将来寻找原主身世时可用来辨认;或许,这对原主而言意义非凡。
此刻,窗外传来人语。
卫斓将玉石藏好,轻手轻脚地推开窗户,透过缝隙向外窥去。
院中站着三人,其中一人正是刘明义,另有一位头发半白、戴着黑色小帽、身着灰色长衫的中年男子,以及一位发髻高挽、身着桃红襦裙的女子。
三人讲的皆是当地方言,卫斓仔细辨认,倒也能听个大概。
刘父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既不知家在何处,又在乌川大山中被发现,不如带她去县衙报官登记,让官府帮她寻亲。官府自有安排,她不能久留于此。”
刘瑶焦急道:“爹爹!卫妹妹尚在病中,待她康复再去寻亲也不迟。”
刘父道:“此二者并不相悖,可先送她去养济院暂住,官府不会坐视不理。她身份不明,留在此地我始终不安。总之,要她尽快离去。”
养济院?听着像一个福利机构。
刘明义说:“爹,您担心是那位派来的人?”
“那位”究竟是谁?正说到紧要关头,三人却突然止声。
原来是院外一人骑着驴来了。驴停在院门前,人未下驴,一只尾巴摇成螺旋状的中华田园犬便跳了下来,它吐着舌头,欢快地跑向院中的三人,在每个人脚下都嗅了一番。
刘明义摸了几下狗头,“是家宝来了。”
随后狗的主人大步流星走了进来,此人满脸络腮胡,身材魁梧,背上背着弓箭,披着虎皮披肩,手里提着一只毛色鲜艳的山鸡。山鸡不时挣扎一下,显然还活着。
刘明义问道:“丹兄,这是要赶集去吗?”
猎人丹简短地应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递过山鸡便转身离开。
刘父看了看天色,说道:“时候差不多了,我得去讲学了。”说完,他也匆匆出门。
刘瑶见状,兴奋道:“太好了,可以给卫姑娘炖鸡汤了!”她拎起山鸡,兴冲冲地进了屋。
卫斓连忙原样躺回床上,不多时,只听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刘瑶端着一盆热水进来,将毛巾浸湿,轻轻为卫斓擦脸和手,边擦边自言自语道:“这皮肤又白又滑,真个儿像猪油膏子似的。”
卫斓忍俊不禁,却不敢笑出声,只得装作方才醒来的样子,轻声道:“你好。”
刘瑶惊喜道:“妹妹,你醒了?可觉得腹中饥饿?我去给你端些粥来。”说罢,她转身出去,不一会儿便从厨房端来一碗粥,那粥清清白白,上面飘着几片带须的大葱白。
卫斓确实饿了,白粥闻着虽香,但看着毫无食欲,弱弱问道:“姐姐,有没有肉啊?”
她可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肉食主义者,一天不吃肉就浑身难受。她刚才亲耳听到这位姐姐说要给她炖鸡汤,心里不免隐隐期待。
刘瑶笑道:“你这鼻子倒尖,确有肉食,只是明义说大病初愈不宜多食荤腥,待你喝了这粥,再慢慢进肉食,方不伤脾胃。”
卫斓听了,端过粥来,几口便喝了个精光。
喝完粥,刘瑶又端来了一碗黑乎乎的中药。
卫斓瞥了一眼那碗中药,嘴角微微下撇。作为一名外科医生,她对中药有所保留。她见过太多因中药使用不当而导致肝功能不全和股骨头坏死的病例。现在,刘瑶让她喝中药,她心里自然是不愿意的。但她并没有直接拒绝,而是眨了眨眼,俏皮道:“姐姐,我怕苦嘛。”
刘瑶被她的可爱模样逗笑了,轻轻拍了拍卫斓的手背,温柔道:“不怕,我去给你取些蜜饯,便不觉着苦了。”
卫斓等刘瑶一走,立刻行动起来。她走到窗边,假装喝药,实则将中药倒在了窗外。倒完药后,她迅速回到床上,将碗放回原位,然后用手背轻轻擦了擦嘴角,做出一副刚喝完药的样子。
不久,刘瑶拿着蜜饯回来,看到卫斓躺在床上,碗里的药已经见底,她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喝完药了,吃点蜜饯罢。”
卫斓接过蜜饯,放进嘴里,甜甜笑道:“姐姐,这蜜饯真甜,药也不觉得苦了。”
刘瑶收拾好碗,方道:“昨夜救你的是我弟弟刘明义,我是他姐姐刘瑶。”
“你可还记得什么?可有亲戚朋友?可有相识之人?”
刘瑶是一片好心,可卫斓刚才听墙角,明白他们家想报官给她送走。她非常能理解,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交给官府是最合适的。但她并非真的失忆,独自一人来到这陌生时代。在这里,除了刘瑶姐弟之外,她一个人都不认识。刘瑶愿意熬鸡汤给她喝,而刘明义是她的救命恩人,让她确信他们是值得信赖的。
重要的是,刘明义本身是一名大夫,有他的帮助,她相信自己离实现自己的梦想会更近一步。相比起去一个她完全陌生的地方,她更希望能留下来。
刘瑶看上去比较好说话,卫斓便撒娇道:“姐姐~我真的不记得了…但是我一定会努力想起来的!在那之前,我能暂时借住在这里?”
刘瑶掩面,小声抽泣道:“卫妹妹真是可怜,怕是在水里泡久了,脑子进了水,故而许多事记不得了。”
“额…”卫斓怎么觉得这个解释比选择性失忆更合理。
刘瑶抹泪安慰道:“卫妹妹,你就安心住下,慢慢回忆。弟弟每日在镇上诊病,也会帮你留意,总有一天你会找到自己家的。”
两人行至堂屋,见刘明义背着一个木质药箱,正欲出门。
卫斓连忙唤住道:“刘公子,请稍等!我同你一起去。”
刘明义闻言,眉梢微挑,似有探究之意,笑道:“在下险些忘了,卫姑娘亦通医术,只是不知技艺如何?能否担得医者之名?”
卫斓心中微感虚怯,只得谦逊道:“我的技艺不过平平。”
刘明义道:“在下有几个问题请教卫姑娘。”
“能否依据‘五运六气’及近日天气特征,推测可能常见的疾病?”
“面对阴虚火旺患者,如何运用‘阴阳互根’之理?”
“十二经脉与奇经八脉各为何物?人身穴位又有多少?”
……
“最基本的,阴阳五行与五脏六腑如何对应?”
面对刘明义一连串如质问般的话语,卫斓感到汗流浃背了。她突发奇想,要是当年高考填志愿,她选择中西医结合专业而不是临床医学,是不是就可以挺直腰杆怼回去了!然而现实却是,她只能默默拭汗,道:“你说的这些…我目前都不会,但是我会努力学会的!我学的医术,理论知识和你不一样,却一样能治病救人。”
刘明义说:“女大夫倒是罕见。”
卫斓内心鄙视:你这见识浅薄的古人!面上却不动声色道:“病人既有男女之分,郎中亦应有男女之别,这样不是更合适?治病时,总有你不方便的地方,我便可代替你。就像昨天晚上那样!”
提及此事,刘明义神色稍动。
她再接再厉道:“要不然,你就把我当助手,当工具人,叫我干嘛就干嘛,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行不行?”
刘明义思索一番,道:“助手?工具人?”
“就是可以随意使唤的人。”
刘明义弯唇:“可是丫鬟之意?”
“才不是!我们是平等的关系,我帮你干活,你管我吃住,最好还发点小钱。”
她话中虽有几分不实,但留下之心却是真切。
“可是,你以何种身份?”
刘瑶从旁听个原委,笑道:“这有何难?我初见卫妹妹便觉欢喜,若幺妹尚在,年纪也与她相仿。从今往后,便先用刘姓,唤作刘卫斓,慢慢寻自家。如此,旁人也无闲言碎语。”
刘家原有一胞妹,未及取名便走失,至今已有十余年,虽报官却仍未寻得。让卫斓顶替幺妹身份,倒也合适。
卫斓问道:“那意思是从今天开始我就姓刘了?”
刘瑶掩口笑道:“正是,刘卫斓,小名刘幺妹。”
卫斓展颜一笑,亲昵地唤刘瑶:“瑶姐姐”又转向刘明义:“明义哥哥”
刘明义本是心软之人,听卫斓这般说,便默默应允了。他欲言又止道:“出发前,还需做些准备。”
他随即配了一盒黑糊糊的药膏,药香浓郁。将这膏涂抹于肌肤,既能防晒驱蚊,久用尚能美白,唯肌肤会被涂黑,名曰“美人泥”。
卫斓坐在梳妆台前,她现住的房间是刘瑶出嫁前的闺房。
“姐姐,你已经嫁人了吗?”
铜镜中映出的脸约莫十五岁,与她前世的面容无异,只是年轻了十余岁,显得有些诡异。她对镜张嘴鼓腮,做着各式鬼脸。
刘瑶见她臭美的模样,忍俊不禁道:“是的,在隔壁村子,来回五里路。昨晚弟弟急匆匆来找我,担心你受风寒,要我替你更衣、擦洗。”
卫斓抱住刘瑶的腰亲昵地蹭了蹭:“姐姐你对我真好,我以后会对你更好~”
刘瑶笑逐颜开,捏了捏卫斓的小脸,道:“好了,我为你梳头。”
她为卫斓梳了三个小发髻,又细致地将药膏涂抹在她暴露的肌肤上。如此一来,卫斓的容貌顿时减色不少。果然,一白遮百丑,一黑毁所有。
刘瑶叹了口气,道:“妹妹莫怪姐姐,我本想与你同住,但我婆家不易相处,怕你受委屈。”
“我爹爹每日清晨去私塾教书,他原是郎中,如今弟弟子承父业,他便专心传道授业,是个嘴硬心软之人。若他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妹妹千万别往心里去,他心肠是好的。”
“我弟弟一心只在医术上,每日出门诊病,家中倒也清静。若有所需,尽管与我说,我视你如亲妹,你也当视我如亲姐。”
卫斓紧紧抱住刘瑶,点头如捣蒜,笑道:“好的!多谢瑶姐姐,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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