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灼华进了轮回，宋玉悲瞧了眼漫天的雪花，道：“回去吧。”
“灼华转世顶替的是天眷涯的名字？”望泱道。
宋玉悲站在屋檐下，扫了扫身上的雪，“你不是知道吗？观音庙已毁，顾灼华三魂七魄必然会不稳，是天眷涯用灵力稳住了顾灼华的魂魄。”她转身看了望泱一眼，“只要他还在世一日，顾灼华便不可能转世投胎。”
下雪天路上难走，以鬼界这群人懒散放荡的习惯，今日怕是不会再有人上门。宋玉悲搓了搓手，站在柜台后，打算给自己温一壶酒。
望泱看着檐外落下的雪花，道：“但没有师父的帮忙，灼华也不可能顺利顶替天眷涯的名字，转世投胎，师父这般徇私枉法，就不怕上头怪罪下来吗？”
宋玉悲寻了炉子，扔了块火焰石进去，输入灵力，炉子里升起火苗，她将酒壶放上去。知道望泱在试探自己，悠悠地直起腰来，道：“你在试探我？”
望泱将先前客人用过的酒杯收起来，道：“不敢，若师父地位尊崇，我怕自己伺候不周，得罪了大人物，比如鬼界的阎王爷。”
望泱回到鬼界后，细细思量了一番，勉强理出个头绪，黑白无常唤宋玉悲“爷”，而鬼界能称作爷的，大概也只有阎王爷。
宋玉悲听到望泱戳破她的身份，倒也不能恼怒，招手道：“过来喝一杯。”雪天喝酒，是个好消遣，但一个人喝，总归有些孤单。
望泱对“酒”一字，早已避之不及，他垂下眼帘，道：“师父喝吧。”
宋玉悲这才想起，望泱喝不得酒，她轻笑一声，斟酒仰头喝尽。这时候，只见酒馆外头，两道一黑一白的身影，走了进来。
“来得正好。”宋玉悲眼眶微红，招呼道。
来人正是刚将魔界鬼魂都压回鬼界的黑白无常。
谢必安一进来就抱怨道：“累死我了，爷，下次弄那么大动静，你必须提前通知我。”
宋玉悲往谢必安面前摆了个酒杯，又看向对面站着的范无救，问道：“喝一杯？”
范无救脱下面具，露出俊秀的面容。
“好。”
望泱站在柜台后擦拭物件，见另一边言笑晏晏，而自己却站在此处打扫，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
宋玉悲道：“这次去魔界的钱款已经结清了。”
谢必安道：“好，到时候我和范无救直接将萤石发下去，就算不能感化整个鬼界的鬼，也必然会有一批鬼迷途知返。”
身为人界探花郎的望泱，听到二人的话，不由扶额，他从未听过，感化恶人，是拿钱去感化的。
宋玉悲平日看着挺聪明的一人，怎么在这时候就和谢必安一起犯了糊涂。
“师父，你们是说，要将这些钱财直接分发到众鬼手中？”
“正是。”宋玉悲应道。
黑白无常倒是没有说话，只用眼珠子在望泱身上扫了一圈，谢必安心想，爷身旁何时多了个小跟班，不会威胁到他和范无救的地位吧。
望泱思量了片刻，以一种十分委婉的态度道：“师父这般做，怕是有些不妥。”
一边的谢必安也站了起来，喊道：“有何不妥，三千年来，我们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望泱看了眼谢必安，丝毫没有将对方的话放在眼里，继续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师父这般大力地治理鬼界，投入了无数的萤石，为何三千年过去，鬼界还是这般模样，只能说明……”望泱看了一眼宋玉悲，“师父的法子怕是用得不太对。”
宋玉悲转了转杯口，“继续说。”
“与其将这些银钱直接发给他们，倒不如教他们一些东西，用钱来生钱，师父酒馆的名声早已传出六界，师父不妨教他们酿酒。”
谢必安嗤道：“说得倒容易，你知道现在的鬼界是什么模样吗？”
“难道你们直接发萤石给他们，他们就会悔改？”望泱质问道。
谢必安被堵得哑口无言。
过去，宋玉悲也不是没有想过其他的办法，但留在鬼界的魂魄两极分化严重，一种是因为被其他鬼骗了姓名，被迫留在鬼界的，这类鬼的数量比较小，也较容易管理，将钱财发到他们手上，也肯安生过日子。
另一种，则是活着的时候，犯下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且不知悔改，生性凶残，被判处永生不得转世投胎，这群鬼的管理难度可想而知，而且人数也是最多的。
十八层地狱他们早已走过一遭，出来后更是天不怕，地不怕。打家劫舍，聚众斗殴是常有的事，他们不服管教惯了，又无所顾忌，自然不会遵守鬼界的规矩。
宋玉悲将钱财发给他们，倒也没有痴心妄想地想要感化他们，只是想让他们在鬼界安分些时日，少惹出祸事。
“师父，给我一个晚上的时间，我必想出个实施的法子。”
宋玉悲抚了抚袖子上的花纹，看了一眼望泱，道：“那你便试试吧。”
一旁的谢必安还欲再说，却被范无救拉了一下，范无救微微摇头，示意谢必安不要再说了。
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鬼界如今的模样，绝对不会是一点萤石就能救回的。鬼界存在之初，一是为轮回转世，二则是为容纳其余五界的恶。
既然是个容纳恶的地方，也就从没有鬼想过，要在这个地方做个好鬼，也就从未有鬼相信过，鬼也能有幸福安稳的日子。
谢必安一甩袖子，道：“那就让这小子试试吧，我看他是不撞南墙不认输。”
二人一直等到雪停才离开，宋玉悲喝了许多酒，站起来的时候，脚步有片刻的不稳，一旁的望泱瞧见，一个箭步冲过去，扶住宋玉悲。
宋玉悲身体有须臾的松弛，随即反应过来，推开了望泱。
“你打算如何做？”
望泱知道，她问的是治理鬼界一事，“问题出在鬼身上，自然就要从鬼治起，但想要治理他们却不容易，必须明白他们心中极度渴望得到，或者极度不愿失去的东西，如此方能挟制住他们。”
宋玉悲瞧了眼外面的景色，积雪落在两侧的彼岸花上，极致的白映着极致的红，给原本混沌的鬼界，增添了一抹颜色。
“要不要出去走了走？”
她酒喝得有些多了，苍白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黑长的发垂至鞋履，黑白分明的眼眸看人的时候，有一种天地都已沉没的静。
望泱心念一动，不露痕迹地移开视线，假装去锁门。
“掩着吧，不会有人敢来。”
奈何酒馆创立之初，便有一群不知死活的小鬼想来里面偷东西，被宋玉悲扔进十八层地狱又走了一圈，奈何酒馆的名声算是打开了，从此，再也没有小鬼敢到奈何酒馆偷东西了。
二人不紧不慢地走着，天地又悠悠地飘起了雪花，望泱张开垂在腿间的手，接住天上落下的雪花，垂下眼帘，看向宋玉悲头顶的璇儿，突然想到，到底是怎样的男子，才能让宋玉悲愿意与他成亲。
“人界的皇帝这样辜负你，你就没有想过找他报仇？”
宋玉悲身为鬼界阎王，想要查看到他的生平，倒也不难，因此望泱并不意外她会知晓他在人界的事，只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宋玉悲会这般问。
“初时我也恨过，毕竟为人臣子，替君主办事，却还落得个当街问斩的罪名，心里自然会有恨。但后来误入了黄父鬼的幻境中，在幻境中我又回到了人界，回到了我将折子递上去的那天早朝。”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是幻境。”他转身对宋玉悲一笑，继续道：“只以为老天怜悯我，又给了我重新选择的机会，我将折子死死地捏在手中，天子点我的名儿的时候，我当时已经不打算将折子递上去了，可不知为何，还是走了出去，后来幻境塌了。”
“之后我想明白了，其实递不递折子，与天子无关，唯一有关的是我的心，我会递上折子，只不过是跟着我的心在走。”
“跟着心走？你可知心是最容易骗人的物件。”宋玉悲冷冷道。
望泱闻言，不置可否，“师父不是也一样，鬼界困不住师父，阎王爷的身份可困不住师父，其实大可以去鬼界以外的地方看看，所以本质上，我们是一样的人。”
宋玉悲静了片刻，抬首看向更远的地方，大雪如蜘蛛结丝般罩下，奈何桥头排着悠长的队伍，他们不知不觉又回到了奈何桥头。
宋玉悲道：“今日我翻看生死簿的时候，看到了后面发生的事情。”
望泱“哦”了一声，神色淡淡，似乎并不好奇后面的事。
宋玉悲也不在乎望泱的反应，继续道：“我看到了一个人的名字，吴盖闻。”
望泱听到吴盖闻的名字，脸上的神色有了变化，犹豫道：“他死了？”
宋玉悲道：“死了，你死后一个月，皇帝追封你为太子太傅，追赠谥号文忠。吴盖闻没死多久，魂魄大概就在前面的队伍里，你可要过去与故人话别一番。”
望泱没有想过，宋玉悲将他叫出来散步，是为了这件事，心头微热，他摇摇头，“不去了。”
他身死多月后，能听闻大仇的报的消息，心中已快慰至极，至于奚落敌人一事，望泱并不热衷。
宋玉悲抖了抖身上的雪花，瞧见望泱满头墨发，染了点点雪花，一瞬间，竟似位面容俊雅的白头老翁。
“不去的话，就回去吧。”宋玉悲道。
望泱颔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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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三十五章：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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