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僻静的巷子,宋玉悲琢磨着先前听到的声音,并非她的错觉,她确确实实听到了。
她扯了扯悬亭晚的袖子,道:“你先前有没有在巷子里听到什么声音?”
悬亭晚身姿挺拔,大步朝前走,注意到宋玉悲脚步略微落后于他,不动声色地放慢了步子。
“听到了。”悬亭晚淡淡道。
“难道你就不好奇那声音是什么吗?”二人自街道一侧走过,道路中间,有打铁花的艺人,只见那艺人在熔铁炉里舀了一勺铁水,艺人举着坩泥钳,握棒的手迅而急,打在坩泥钳的背面,刹那间,万千光华自天上陨落,好似下了一场金雨。
悬亭晚停下脚步,站在路旁,抬首看向天上的火花。
“不好奇,我看到了。”
人们的欢呼声将悬亭晚的话冲得支离破碎,宋玉悲只模糊地听到几个字音,她亦仰首看向天空中的火花,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人界的打火花。
一场火花过后,宋玉悲道:“你说什么?”
悬亭晚偏过脸,睨了她一眼,辉煌的灯火,将她苍白的肌肤映得很红,精致的眉眼疑惑地看向他,他又将先前的话重复了一次。
“你看到了?是怎么回事?”
悬亭晚张口欲说,似又反应过来,静静看了宋玉悲好一会儿,道:“你果真要知道?”
宋玉悲见悬亭晚这般斟酌再三的语气,心里愈发好奇,顺着他的话道:“果真要知道。”
悬亭晚慢悠悠地迈着步子,前头是临时搭起来的棚子,一群人捧着自己的板凳坐在棚子前,看脸上的表情,似乎在期待些什么。
“我瞧见了一对男女,在树下偷情。”他转身看向宋玉悲,坦然道。
宋玉悲并不觉得一对男女躲在巷子里偷情有何大不了的,但在悬亭晚的注视下,心底竟冒出丝丝缕缕的紧张。
她移开视线,瞧见前头的棚子,大步走去,道:“那是什么?”
悬亭晚笑了笑,跟上去。
宋玉悲站在队伍的后面,见座位上的人,不断地伸着脖子在等着什么,便拍了拍以为大娘的肩膀,问道:“大娘,你们在等什么?”
大娘先是看了一眼宋玉悲,又看了一眼她身后的悬亭晚,脸上扬起笑意,道:“我们在等着看皮影戏呢。”随即又叹了口气,“今日也不知怎么回事,师傅迟迟不来。”
宋玉悲看向棚子里头,一块白色的布立在棚子中央,白布后头极亮,布上却没有一点影子,可想而知,后头是一个人也没有的。
就在这时,悬亭晚不知从何处借来了一张小杌子,放在宋玉悲身后,扯了扯她的袖子。
“坐下。”
宋玉悲一怔,转头看了一眼,坐下了。
这时候,一旁的大娘又开了他们二人一眼,笑道:“还是年轻的公子会疼人,我家那位年轻时也这般,老了,就越来越敷衍了。”
悬亭晚闻言,瞥了一眼大娘,并未出言解释,反是垂着眼睑,悠悠地看向宋玉悲。
宋玉悲被悬亭晚淡淡地看着,心中莫名又紧张起来。她原先觉着,大娘误会便误会了,总归她心底明白,可被悬亭晚这么一瞧,解释的劲就上来了。
“大娘你误会了,我们——”宋玉悲话还未说完,大娘便摆摆手,示意她已不必再说,一切她都明白。
宋玉悲心知再解释也是徒劳,只勉强一笑。
和大娘说话一瞬,再一望过去,悬亭晚已径直走向了白布后头,没过多久,又从白布后出来,手里拿了两个人偶。
他走向一旁敲锣的手艺人,低头在说些什么,随即再度钻进白布里头。
锣鼓声响起,白布后多了一棵柳树和几块山石。只见一肚大腰圆、肥头大耳的男子从山石后头走出。
宋玉悲定睛一瞧,正是她在话本中看过的猪八戒形象。
猪八戒站在柳树边上,摇晃着身子道:“原来是在办亲事啊,怪不得一股酒味,把老猪我的口水都引了下来了①。”
猪八戒的声音虽可以做了粗犷低哑的处理,仍能听出,白布后头的人,说话声音十分好听。
一旁的大娘忽地拍了一下宋玉悲,道:“姑娘,这是你家相公的声音不?”
这一声相公,饶是宋玉悲这般脸皮厚的人听到了,也忍不住红了脸。
大娘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她,宋玉悲不想因为一番解释,打扰了身旁看皮影戏的人,只朝大娘微微一笑。
大娘得了她的回复,又喜滋滋地转过身看戏去了。
与大娘说话的功夫,柳树旁的人已换成了孙悟空。白布后头的影子翻了个跟斗,站在山石上左望右望了好一会儿,“这八戒,让他去化缘,竟跑到庄子上吃酒,看我捉弄他一番。”说罢,摇身一变,成了位美娇娘。
宋玉悲瞧着白布上精致如画的皮影人,一唱一动,灵巧至极,纵使已经知晓了接下来的剧情,仍是津津有味地看了下去,看到孙悟空揪着猪八戒的耳朵,左拐右拐地捉弄猪八戒,便也忍不住随着众人笑出声来。
白布后头的灯骤然熄灭了,悬亭晚颀长的身形从后头走出,宋玉悲的目光已不自觉与他对上。
身边坐着的人,过足了戏瘾,也都纷纷拿了凳子,家去了。
“你怎么会这个?”
“无聊的时候,自己胡乱学的,过去看看吗?”
宋玉悲确实好奇白布上,人物活灵活现的动作是如何做成的,便点了点头。
悬亭晚又到一旁与打鼓的艺人说了一番,艺人点了头,他便领着宋玉悲进去了。
白布后头,放着两个人偶,正是先前她在观众席看到的。
悬亭晚道:“刚开始,要先学走路,左手拿一根棍子,右手拿两根。”
宋玉悲照着悬亭晚的话做了。
“抬左手,再动右手。”
宋玉悲试了试,木偶在她手底下,像是突然有了脾气般,她想让人偶迈左脚,人偶偏偏迈的是右腿。
悬亭晚从后头倾斜了身子,“不对。”说罢,宽大的手便握在她的手上,一高一低,一落一起,“胳膊肘要用力。”
男子身上淡淡的雪后松香钻入鼻尖,宋玉悲有些狼狈地操作着手中的人偶。其实也不用她怎么动,悬亭晚的手一点点带着她的手,似幼儿学步般,一遍又一遍地教她,不厌其烦。
若是悬亭晚此刻松开手,定能看到宋玉悲手下的人偶,连抬腿的动作都不会了。
杆子摩擦宋玉悲的手心,略微的痛意传来,宋玉悲对此倒是毫不在意,毕竟再多的痛,她都受过。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宋玉悲刚学会让手下的人偶走路,听到悬亭晚这般说,有些失落地放下人偶。这抹失落她掩饰得很好,若是换个人来,定然不会察觉到这些细微的变化。
悬亭晚淡淡地扫了眼宋玉悲微微发红的手心,垂首低声道:“阎王爷灵力深厚,这点疼痛不放在心上也是理所当然,我却十分怕疼。”
宋玉悲闻言,微微一怔,她张开手,瞧见泛红的手心,若不是悬亭晚这番话,她几乎察觉不到这样细小的疼痛。
“走吧。”
回去的路上,宋玉悲一直在寻找机会,偷看悬亭晚的手心。如果他真的疼得厉害,打扫官邸的事,她倒是可以顶他一顶。
悬亭晚就这样走着,手直直地垂下,也不能藏到何处,因此,没过多久宋玉悲便瞧清了他的手掌。
手指修长白皙,如上好的和田玉雕琢而成,至于手心,她并未看到一点受伤的痕迹。
次日一早,宋玉悲还未清醒,便听到屋外传来重重的敲门声。昨夜,她一宿没睡,就是为了琢磨悬亭晚离开人界前的最后一番话,心中有个隐约地猜想,却又不敢相信,他会注意到这样小的细节。
敲门声断断续续地响着,没工夫再琢磨悬亭晚的一番话,宋玉悲简单地收拾过后,打开了门。
门外是范无救,他先是看了眼宋玉悲,又回头看了一眼远处。
“你何时带了个男人回来?”
无救这几日一直忙着索魂,没工夫来官邸,自然注意不到官邸多了个人。
“前几日,他救了我,说是要在鬼界待上一阵,我便让他在官邸住下了。”
范无救似乎想说些什么,开口的刹那,又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话音一转道:“鬼界有大事发生了。”
“什么事?”
“昨天夜里,一群人在奈何桥上起了冲突,把奈何桥砸出了个窟窿。”
宋玉悲只觉当头一棒,将她一大早的好心情给彻底敲没了。若是其他的事,她或许还有法子解决,偏偏是这花钱的事。
“我去看看。”
红影一闪,出来官邸,远远地便瞧见,奈何桥上长龙的队伍比以往都要壮观,孟婆拿了一张靠背椅坐在桥边。看来奈何桥上的窟窿不小,否则孟婆也不会闲到坐在桥边。
宋玉悲几乎是抱着绝望的心情走上奈何桥,瞧见桥身的窟窿,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盖,她转过身,冷冷地扫向在场的所有人,道:“谁干的!”
孟婆勾了勾手,一男一女从奈何桥底走了出来。
宋玉悲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们好一会儿,他们身上穿着深褐色的衣服,衣服上不知沾了什么东西,凝成厚厚的一团硬块。
这样的打扮,在鬼界极为常见,但此刻对于宋玉悲而言,却是十分的碍眼。
没钱还敢打架!
注:①参考皮影戏《猪八戒背媳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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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第九十四章:皮影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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