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家伊顿尼亚,已无生命体征。”系统播报。
从几百米高的地方摔下来,不论以什么样的姿势着地,都不会有存活的可能。
如果有天,看见一个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人,想知道他是死是活,其实很简单。
一个人不可能保持全静态,即使一个人努力一动不动,他的眼皮也会颤抖,胸膛会起伏。
当然,还有更简单的辨别方法,可以去看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即使是一个整日在外风吹雨晒,被晒得黝黑的人,死后脸色也会变成墙灰一样的惨白。
不过,对于死去的伊顿尼亚来说,以上的识别方法都太过复杂。
任谁看到一个人趴在地上,仰面朝天,血液顺着嘴角渗出,在周边蔓延成一片暗红色的痕迹,都不会认为这个人还活着。
伊顿闭着眼,心里默念:系统,我死了。
还在收容所的时候,有研究员认为伊顿虽然存在人类的外形,但更像是“植物”。
必须在严苛的光照环境,充足的水源,适宜的温度下才能稳定维持人型。更重要的是,他像植物一样,在一处生根,就永远只待在那一处。
当他得知除了他以外的异端都成了副本怪物,只有他被废物系统错误判定为成为玩家时,他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想办法失去玩家的身份,丢掉系统给他的这层“壳”。
这样,作为玩家的伊顿尼亚已经死去,而作为异端的伊顿尼亚永远的留在了这个村子。
不管是玩家身份死亡后就从此无人问津,还是让他兼职一下副本怪物的身份,他都非常乐意。
伊顿闭着眼,安静等待。
脑中的系统发出断断续续的电流声,还有一些他听不懂的语言,诸如“锟斤拷烫烫烫屯屯屯”之类,这让他有些好奇,难道这个实在不怎么样的全息游戏,在别的星球也有业务。
卡顿断断续续地持续了十几分钟,终于平息下来,随后便是死一般的寂静,伊顿难受地眨了几下眼,试着把脑袋扭正,却遗憾的发现这根本不可能做到。
下一秒,系统的声音又稳定响起。
“玩家特殊情况已上报。”
“已获取玩家意识状况,鉴于玩家数据样本特殊性,及为避免玩家残留意识影响副本正常运作,为玩家恢复生命体征,且标记为特殊关照对象,由主系统重点关照。”
不是
“开始重塑玩家身体。”
等会
漫长的沉默后,伊顿缓缓开口:“系统,如果我在任务结束前没有死亡,但副本任务失败会怎样?”
系统播报突然变成了轻缓的女声,夹杂着摇篮曲的变奏,用几乎温柔的语调说:“您会毫无痛苦的死去,毒素会像羽毛一样轻轻拂过您的神经末端。您的意识将上传云端花园,您会沉睡在鸢尾花丛中——为您对副本测试做出的伟大牺牲。”
骨骼的咯咯作响中,伊顿的头转回了原位,他一手撑地,慢慢把身体立起来,“语言还挺优美,是专门为玩家做的语音吗?恕我直言,对人类了解浅薄如我都知道,他们根本不会被安慰到。”
“那如果我通过了副本,会怎样?”
系统奏起激昂的交响曲,朗声道:“您将会继续投身于副本测试中,直到游戏内测结束。作为内测玩家的您,将获得公测豁免权,而在同时,主系统将会满足您所有愿望。”
伊顿沉默了一会儿,小声嘀咕道:“坏处说完了,就没点好处吗?”
谷底蔓延着潮湿的雾气,光线昏暗,石头上铺着一层厚厚的青苔,他跪坐在潮湿的林地上,凝神聆听着周围空气里的动静。
如果不是系统还没恢复他的听觉器官的话,周围的确没有任何声音。
在他进入后山之后,蝉鸣声只响起过两次,两次都在有人即将死亡的时候,蝉鸣会在人面临危险时出现,那么,蝉会在哪出现?
他抬头望向头顶,浓密的树冠遮住了大部分天空,只有零星的光线透过枝叶间的缝隙洒下来,像是破碎的星光。他眯起眼睛,视线捕捉到不远处的树干,上面挂着一个金黄色半透明的壳。
系统的语音夹杂着电流声响起:“考虑到玩家缺乏一定常识,现给予补充提示——蝉蜕,蝉脱下的外壳。”
“蝉的正常长度不会超过7cm,手臂长的蝉蜕是不正常的现象。”
有了蝉蜕的话……伊顿的目光在周围的树干上巡视,迅速捕捉到那只蝉的身影。
那只蝉有手臂长,通体呈现奇怪的灰白色,并且看上去非常柔软,没有昆虫所具备的外骨骼。更像长着人类柔软的皮肤。
它趴着的树干离伊顿“死去”的地方只有几米远,但因为它出乎意料的安静,伊顿并没有立刻注意到它。
此时,它好像注意到了伊顿的视线,忽然做做出了个类似人“抬头”的动作,一双复眼转动着,朝向他的方向。
随后,它鼓动翅膀,“嗡”的一声,发出尖锐刺耳的噪音。
伊顿意识到什么,他拿起旁边的一根树枝,把那只蝉拨起来,翻了个面。
蝉的下腹密密实实的长满了人手,都已经瘦成皮包骨的样子,此时因为被他翻了个面,那些手都在悬在空中,无助的舞动着。
感受到身体的异常,那只蝉剧烈的震动了一下,古怪而尖锐的音节从它口中传出:“不要杀死救命害怕走开鲜血快点离开救命救命救命救命害怕杀死走开走开走开喉咙鲜血褪壳救命救命救命。”
蝉的十几双手、几十根手指在虚空中徒劳扭动。
伊顿盯着看了一会儿,又拿起树枝,把蝉戳回正面,口中嘀咕:“你就是系统提示的错误答案?”
雾气在谷底缓缓流动,光线零星的洒在潮湿的地面上,形成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味和腐烂枝叶的淡淡酸涩,偶尔有几滴水珠从树叶上滑落,砸在地面的青苔上,发出几乎不可闻的“滴答”声。
伊顿不紧不慢的走着,目光在周围空气中扫视,宽叶子的树,叶子小的树,没有叶子的树,一模一样的树,他漫不经心地想,谷底的环境几乎一模一样,如果要回到村庄的话,只能往上爬,找到断桥——等等,刚才那是什么他猛的停住脚步。
刚才那一眼,伊顿的视线敏锐的捕捉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物,但他再次环顾四周,却怎么也找不到刚才的异常,他猛的意识到什么,抬头,两个人影肩并肩,立在他眼前的小山包顶上。
山谷的雾气过于潮湿,两人的面容都模糊不清,他们似乎并没有发现伊顿,不停的转动脑袋,在原地打着圈。
伊顿咬了下嘴唇,他犹豫了一会儿,悄悄绕到小山包后面,慢慢接近那两个隐隐绰绰的人影。
随着他们之间距离的缩短,那两个人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熟悉的向日葵,背包,尼龙绳在他视网膜上一一聚焦。
伊顿又向前走了一步。其中一人听到他的脚步声,回过头,伊顿看见她因惊讶而瞪大的双眼,下一秒,她扭头拍了一下旁边的人的肩,两个人转身,朝他走过来,慢慢靠拢。
他们之间的距离更近了,近到伊顿能看清樱脸上焦急的神色。
樱冲到他跟前,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他:“阿昭!终于找到你了,你没事实在是太好了。”
伊顿摸摸她的头:“是啊。”
阿诚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太好了,之前我们还说,要是天黑之前没能找到你,我们就准备报警了。”
伊顿拍拍他的肩:“没错。”
樱放松下来,露出可爱又真诚的笑容:“你没事实在是太好了,对了,你怎么走着走着就不见了。”
伊顿扯扯她的脸:“太好了。”
她从微笑变成了咬牙切齿的笑:“从刚开始,你就一直动手动脚干什么!”
伊顿手一抖,慢慢收回爪子。昨天他站在离巨鸟米开外的地方几分钟,系统就发出警报,系统给予的身体无法承受严重侵蚀,会在靠近副本怪物时解除。
而现在,系统很安静。
蝉也很安静。
伊顿也尴尬得像死了一样安静。
他站在原地,脑子里转了几个圈,想起没有哪个游戏会安排每日任务NPC死亡的剧情,并且没有引路npc,他也不知道怎么回村。
他沉默几秒,干笑两声:“在森林里迷路时,忽然看到熟悉的人,太想你们了,没忍住。”
樱看着他,露出嫌弃的表情,“行吧,今天太吓人了,我估计你也没有玩的心情了,我们回去吧,现在回去,正好能在天黑之前回村子。”
听到这句话,伊顿急忙转过头,装作漫无目的地沉思,目光却在四周迅速扫视。在这片被雾气笼罩的山谷,非常幸运地锁定了他想要找的东西。
他转头露出为难的表情,“我,我想上个厕所。”
“行,那你快去,我们在前面等你。”樱说。
樱转身的那一刻,伊顿以他最快的速度冲下山谷,一离开他们的视线,他立即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样子。
刚才想利用系统给的身体的漏洞,恢复自己原有身体,以此摆脱玩家身份,可惜失败了。
那就只能去找另一个副本怪物了。
山谷中,伊顿飞快地奔跑着,用力拨开眼前密密麻麻的灌木,枝叶在他身边沙沙作响。他的目光在四周急速扫视,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终于,他的视线再次捕捉到了那个他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一只僵硬惨白的手,一半已经陷进了泥里。
那只手从蕨类植物丛中探出来,五指深深抠进泥里,指甲缝里塞满暗绿色苔藓。当他拨开交叠的叶片,更多细节在昏暗中浮现——阿诚鼓起的登山包,还有他已经开始浮肿的脸。
“第二个阿诚。”他心里默默道,同时感到遗憾,死透了,就没法用了。
在他转过身离开的前一刻,他的余光瞥见某个东西——
“阿昭,上个厕所怎么要这么久?”樱报着胸,眯着眼睛看着他。
“我刚刚看见一只蝉,就顺手抓了一下。”伊顿向她展示自己合在一起的两只袖子,里面包着一只蝉。
“怎么不直接用手抓?”阿诚脑袋凑过来,好奇道。
伊顿转过身,将袖子递过去给他,“这么大的虫子,看着有点吓人,放你瓶子里。”
“这有什么可怕的,给我,我帮你装瓶子里。”阿诚大方地接过去。
伊顿低头,心里默默想:你自己身上长出来的东西,自己应该不会嫌弃吧?
不远处,阿诚的尸体喉结微微鼓动,太阳穴鼓起一个包,接着,更多的包纷纷从他的身体表面鼓起,有的蝉从脓包中挤出,有的直接从耳道里挤出来;有的撕开眼睑,将眼球挤到一旁;还有的直接从颈部裂口处,嗡动着鞘翅飞上天空。
回到村子时,天色刚刚昏暗,系统传来提示:今日任务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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