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雨声淅沥,新翻的泥土味混合着雨水交织出一股淡淡的清雅气味。
南林海棠园,不负其名。
王嫣然走在一步一景的回廊之上,心中感叹,这海棠园的盛景雅致,让人易生出几分听雨的闲情。
只是一想到前些日子城门口那场闹剧,王嫣然这闲情雅致难免瞬间破灭,只觉得心中发寒。
区区一个传旨的宦官,曹宝德竟敢闹市鞭尸、欺辱遗孤,陛下未免荒唐得有些过了头。
无论从何说来,段家终究不是投敌也未曾卖国,其成年男丁皆马革裹尸,段衡山的是非功过还未落定,此时任由一个阉人辱之,实在不该。
段衡山贪功冒进之罪定或不定,段氏一族罚或不罚,朝堂之上争论多日,但帝心怕是早有定夺,燕帝对段家已心怀厌弃,大约盼着史书工笔将过错都记于段家头上。
陛下凉薄,二皇子算得好准,也算计得好狠。
话说回来,段家的罪之所以还没定,还多亏了齐人下作。
齐派遣使臣入燕,言所战三城愿赔其二,与大燕握手言和,只有一个条件——
要段氏嫡女段白野嫁入齐国。
段家戍边数十载,与齐人可谓血海深仇,求娶段女意欲何为,王嫣然只一眼便能看出,齐人谋在诛心!
齐燕边境僵持不下,隋珠公主连战连捷,齐国虽然仍据燕三城,大燕士气却隐占上风,凭借隋珠公主用兵鬼神莫测,假以时日,齐国恐有被其反噬之危。
国战博弈,眼前得失皆为小利尔。
放任隋珠公主镇守北境,那几座燕城齐国是吞不下去的,不如早早抛出去作诱饵。
以齐国此时尚占三城的优势,主动和谈,止边境兵戈,意在隋珠公主。
一旦齐燕言和,北境一时间无战事之扰,只要齐国暗中游说得当,眼热公主手中兵权的皇子们怕是会以大势相逼,迫公主还权回京。
调走了隋珠公主这头食人的恶虎,齐人眼下的失利就不算失利,待来日,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而求娶段氏孤女,所图更长远,也更歹毒。离间边境与燕京之心,毁大燕之士气,非一日之功,段衡山尸骨未寒,就将他仅剩的血脉送与仇敌之手,还有比这更能叫人寒心的吗。
前者好解,凭那些嘴尖皮厚腹中空的草包,也配跟殿下相争吗;最难解的,恰恰是那齐国作为添头的毒计。
舍弃段氏孤女,祸患绝非眼前,而在日后。
陛下不该答应,但王嫣然心如明镜,陛下他能答应,满朝王公均能点头答应。
北境战事令国库吃紧,陛下安逸惯了,怕是受不了勒紧裤腰的苦日子,至于朝臣,燕帝重文轻武,南林之后,这歌舞不休的燕京城脊骨算是断了,满朝心中所想左不过是一小女子嫁娶之事,若能平定战乱,该是她的福气才对。
如今殿下远在北境,孤立燕京的公主府要保段氏一族、要阻止燕帝自毁长城谈何容易,她今日来南林府,正是为了此事。
代公主请宁老太君出山,以南林宁帅的身份拖延和谈,拖到隋珠公主打得齐国求和,而非趾高气昂的和谈,才能破局。
段氏终究是南林旧人,而此时此刻也只有南林府敢接手。
万幸宁老太君应下了!
耳畔雨声清冷,王嫣然本该如释重负,可走在这离开海棠园的路上,她依旧长眉未舒,这暗潮汹涌的燕京可真是荒唐啊。
半晌,她望向身侧步履如风的妇人道:“季姨,殿下可还安好?”
燕京再是暗潮也不少见刀斧,不知北境的刀光血影该是何等凶险,思及此,王嫣然有些忧虑。
“我奉命回京之前,殿下一切无恙。”
季淮生本是随顾七剑离京赴边,若不是奉公主命护段氏遗骨回京,她现在不应在南林,而该在北境才对。
此时一听王嫣然说到公主殿下,季淮生脑中自然而然的浮现出那猎猎战旗之下金甲黑马的飒飒女子。
谁说燕京的水土只养得出牡丹?
顾七公主该是开在北境荒芜中的花,是放归自然的鹰,她生来就该属于那浩荡的天地战场,没有人比殿下更适应北境的狂风。
“要是季姨能守在殿下身边就好,刀剑无眼,始终令人难以心安。” 王嫣然轻轻叹出一口气,说道。
季淮生却摇摇头:“殿下长剑所指,无有不破,姑娘不必过于忧虑。”
殿下她,即是北境的风!
“季姨可否陪我讲讲殿下在北境的英姿?”
“自然。”
……
就这般边走边聊,季淮生刚将王嫣然送出了南林府侧门,候在车马旁的小丫鬟撑着伞就迎着王嫣然上来。
人虽作丫鬟装扮,却非真正的侍女,而是隋珠公主给王嫣然的助力,左卫的副统领米粒。
“姑娘,出事了。”米粒凑近王嫣然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姑娘入南林之时,段家老小手捧先祖牌位,着缟素,往燕京右门外路北去了。”
“登闻鼓?!”王嫣然大惊。
燕京右门外路北,设登闻鼓院,许人鸣冤。
“嗯,有人给段姑娘递了二皇子勾结齐国陷杀忠良的证据,此事与当初引导我们探查二皇子的人脱不了关系。
现下,巽统顺着痕迹去寻幕后之人,而左卫奉命暗中看护段府,无法阻挡段氏女眷携幼童入登闻鼓院,此时怕是已经闹起来了!”
眼见段家落了下风,不止公主府急,幕后那只手也终是按捺不住了。
只是燕帝刚愎自用,自科举舞弊案后,最恨人擅入登闻鼓院,段家想要击鼓鸣冤,只会适得其反触其逆鳞。
殿下要的人,绝不能在她手上出事!
王嫣然毫不迟疑地吩咐道:“走,去右门!”
此时的登闻鼓院——
啜泣声混在雨落之中,被这愈发急促的雨声揉碎吞下,就如同那白茫茫的雨幕吞下那些披麻戴孝的女眷。
分不清是雨冷,还是人心冷,段白野孤身站在院中,手中死死握着鼓槌,雨水顺着她乌黑的发梢滴落素白的麻衣上,冰冷刺骨的雨水舔舐着新裂开的伤口,血迹在斩衰裳上晕开,又很快被雨水浸得极淡。
“段姑娘可要想清楚了,敲登闻鼓者,需先杖三十,方可鸣冤。”说话那人身着灰蓝色斗牛服,绣牛身鱼鳞的虬龙过肩纹饰,面白无须,应是燕宫宦官,而非一般内侍。
斗牛服为三品官服,加之拦在段白野身前这个宦官容貌极盛,想来只该是那位深得帝宠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元时。
段白野像是一柄生锈的刀,对元时所说置若罔闻,她只一个错步避开拦路之人,快步行至登闻鼓前高高举起手中的鼓槌。
咚——
那鼓槌重重落于皮质鼓面,激荡起水花。
“安北将军陈守途为一己私欲,勾结外敌,背弃袍泽之义,奉二皇子之命诱我父兄入死局,陷杀征北军七万战士于鬼哭岭,请陛下明察!”
咚——
一声接着一声的鼓点淹没在淅沥的雨中,咚咚的鼓声沉闷而厚重,它们笼着这四方天地,令人难以透气。
“臣女段白野,告安北将军陈守途为一己私欲,勾结外敌……”
段白野于雨中击登闻鼓,而她身后的段府众人手中抱着牌位,跪得笔直。
段氏有冤,望天子明察!
事已至此,想是劝不下来了,也不知这变故会不会影响到主子的大局。
元时冷眼看着雨中那不知死活的狼狈女子,转身朝一旁等候多时的马车走去,在他身侧掌伞的小太监思廉赶紧迈步跟上。
“还是公公厉害,三言两语就激得曹公公那蠢货去城门口闹了一出,要是这段氏真翻了案,陛下怕是要把他皮给生扒了。” 思廉一边扶元时上了马车,一边幸灾乐祸的说。
城外惊马踢棺,自然与元时脱不了干系。段家越是受尽羞辱,二皇子越是难逃罪责,只要挨到主子回京,替段家洗刷了冤屈,那段白野一辈子都得是主子的人。
只有将段氏一族作践到泥里,他们日后才会谨记主子雪中送炭的恩情,元时这般玩弄人心的手段属实脏,但不得不说确实管用。
更别说他还欲一石二鸟,顺手除去个讨厌的人。曹宝德与元时素来不对付,元时不过略施小计,就让那曹公公自以为抢到了天大的好差事,城外那骄纵的作态,完完全全就在元时算计之中。
“我不知道姓曹的那身皮子保不保得住,我只晓得,要是段家那小姑娘被杖刑给打坏了,你的皮,一定保不住。”
元时说话一惯轻声细语,却无端叫人胆寒,
元公公为何要护段氏女,思廉不敢问,更是看也不敢看对方阴沉的眉目,只一味地低头领命,随后两股战战的跑去打点登闻鼓院。
登闻鼓响了许久,燕帝不负众望地又砸了两套茶具。
待到天色彻底黑下来,王嫣然挑灯研墨,刚提起笔却不知如何在纸上落下,她该怎么向殿下交代今日这等变故。
段白野敲登闻鼓后,二皇子被传召入宫受了训斥,最后却又全身而退。
这意味着即使陛下心中厌弃二皇子,也不会问罪于他,陛下他,终究是为了他那皇家颜面,要舍弃公理人心。
墨滴落在白纸上,斑驳得厉害。
此时殿下尚被北境牵制住手脚,段白野以孤女身份状告皇子,无异于以卵击石,她到底该怎么保住对方。
正心乱如麻间,门忽地被人从外推开,正是米粒:“姑娘,人被巽统抓到了。”
本来昨天就应该更的,昨天写的时候灵光一现,想出一个绝妙的女配,但是,写到两千字突然发现这章放出来逻辑链合不上了,又删了。
我觉得我太慢了,我发誓,两章之内摄政,不管了,凰傲天爽就完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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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霸道王女和她的小娇夫(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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