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传话的内侍走后,顾七剑神色漠然地转身回房。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
一眨眼,便到了三年后——也就是岁和十三年。
寺庙内,上客堂那株多年不曾结果的大桃树竟不知何时挂上了几颗青桃。
小沙弥偷偷溜进公主的院落里去瞧过,还真是结果了,便将这稀罕事悄悄告诉了主持,不料反被主持敲了两个脑瓜崩,赶去扫了半个月的茅房。
对小和尚来说,桃树结了两个青桃稀奇的紧,可对燕京城内的人家来说,最稀奇的还要数久居佛寺为国祈福的七公主。
传言七公主身体不好,常年药不离口。
传言七公主貌若无盐,面相没福气的很。
传言七公主菩萨心肠……
有关七公主的传言不少,真假掺半,却仅在燕京城的普通百姓中流传较广,也曾有几个文人诗客夸赞过其才气斐然,但鲜为人所知。
那住在燕国皇宫中的公主,就是高居云端的仙人,凡人想看一眼都难。
而在梵香山久居的这位,就是那下了凡间的谪仙人。再者说,七公主爱施粥济贫,为人也和善,难怪百姓总爱拿她当茶余饭后的闲谈。
人居高而心慈,那是仁德;人处低洼而心慈,那便是愚善。
顾七公主节衣缩食也要图个乐善好施名声的作派,高门望族看不上眼,更别说宫中贵人。
到底是些小打小闹。
只是庄贵妃如今可以不在意七公主闹出小动静,但不代表她可以忍受顾瑾玉举止出格。
这话就要说回今年开春。
暂居梵香山寺内的大儒方宥才邀了几位老友桃林玄谈,引得京城一众文士趋之若鹜,为文坛盛景。
这本与昭纯宫中刚得进封的贵妃娘娘没有太大干系——
可是千不该万不该,顾瑾玉不该是方宥才老先生的关门弟子。
无论是寒门士子,还是朱门绣户,都听闻桃林玄谈有个年仅十一的小姑娘聪慧过人,在辩玄论道之时出尽风头,更稀奇的是,这惊才绝艳的小女子正是燕帝七女,宫中的七公主,更是方大儒的关门弟子。
老先生笑意难掩的将这小公主拉到众人面前,他说,这是他的得意门生。
消息像长了翅膀,不过眨眼功夫,便传遍整个燕京城。
消息传进昭纯宫时,庄贵妃李佩余正卧在美人榻上。
甫一听说顾瑾玉闹出这么个动静,贵妃娘娘惊怒之下,差点将那刚染好的红蔻丹生生折断在手心中。
方宥才是谁,那是先帝三请而不入朝的逍遥名士,是一生不求功名利禄、醉心学问的大儒。
他收下顾瑾玉意味着什么,李佩余几乎不敢想。
“宫外都在传,七公主长得肖似已故的宸妃,还说……”
德顺音量渐小。
庄贵妃指腹抵着太阳穴,斜眼看向欲言又止的太监:“还说什么?”
“还说七公主和宸妃娘娘一样聪慧,是个有大才的,不似,不似寻常公主。”
甫一说完话,平素养尊处优的德顺公公顿觉额间冷汗淋漓,却又不敢伸手去擦。
燕帝的子嗣不多,膝下的公主更是仅有两个。除去被撵出宫的七公主,便只剩庄贵妃所出的八公主顾堇月。
不似寻常公主,这简直是在指着八公主的鼻子骂庸才呢。
闻言,贵妃那双含情浸水的凤眸竟变得极其冷冽:“放肆!”
盛怒之下,她挥手将凤尾金丝楠木桌上摆着的珊瑚小件扫落在地,伴随着清脆的响声,赤红雪珊瑚摔得稀碎。
恭恭敬敬立在一旁的德顺观此情景,吓得腿肚子一软,扑通一声便跪在地上:“娘娘息怒,切勿为了小事神思伤身。”
真是好得很!
从前的棠长安处处都爱压自己一头。
——堇月,瑾玉。
她的女儿是同皇子一般,字中从玉,自己女儿却只配取个堇字。
从前也就罢了,如今连顾瑾玉这个破落户也敢同她娘一样来压自己的女儿。想跟她那蠢材亲娘一样名满燕京?做梦!
“放在宫外都不叫人安生,那便叫她去九泉之下陪她那短命亲娘吧,找个手脚伶俐些的,要快。”
不是她心狠,要怪只能怪这小贱人不肯安生待在庙里,非要招摇。
说罢,庄贵妃思索片刻,又补充道:“陛下那边一概给我管好嘴,有关梵香山的,哪怕是一丝风,都万不能叫它吹到圣前,明白了吗?”
原因无他,全是因为那新宠的栗美人。
庄贵妃几乎一个照面便察觉出栗氏受宠的原因,那栗美人眉目间依稀有宸妃的影子,陛下他终究是忘不掉那个贱人。
爱恨之情太过浓烈。
若是让燕帝知晓七公主神似其母,才情更是相仿,万一圣心回还,当年的谋算终究不是天衣无缝。
庄贵妃她不敢赌也不想赌,如此,便只能送那小丫头去黄泉路上走一走了。
“喏。”
德顺这边低眉顺眼地刚想起身,就听头顶传来一幽幽冷语:
“夜长梦多,就今日吧。”
正好今日春风也急,适斩草除根。
三月初七,
是夜,月黑风高。
大慈悲寺殿内供奉着的长明灯通彻明亮,边上的上客堂却早早熄了烛火。
七公主的卧房坐北朝南,谈不上守卫森严,甚至可以说松散的远超刺客预想,没遇到任何问题,他轻而易举就翻进了公主的院子。
传闻中的七公主病弱体虚,这确实真的,只要来过上客堂的,轻易便能发现院内总是弥漫淡淡的苦涩药味,经年不散。
行至窗下,黑衣刺客谨慎的在窗纸上戳出一个小孔,屏息往屋内瞧去。
只见外屋尚点着微弱的烛光,隐约可见一个身着绿衣的小宫女正举着个绣花绷,再往里间,便是一片漆黑,想来七公主今日是早早歇下了。
看清了屋内的情形,刺客当机立断,摸出怀中迷烟朝屋内一吹。
片刻后,只听到屋内传来扑通一声,想来是执夜的宫女因迷香的药效昏过去了。刺客扯了扯蒙面的黑布,推门而入。
屋子里很是安静,窗外的风声被完全隔在了房屋外。
黑衣刺客轻手轻脚的绕过屏风往里间摸去。他心下思量,主子要事情做的干净些,那便是不能见血的,还是将人捂死比较稳妥。
房内灯光很弱。
甫一进到里屋,一侧的窗户被猛然推开,吓得黑衣人转身朝声源处看去,原是被风打下来的断枝将窗户砸开了。
可还未等黑衣人松口气,异变再生——
等他转回头,竟赫然发现公主床榻之上空空如也!
黑衣人瞳孔骤缩,心下大骇:见鬼,公主方才明明还躺在榻上,怎就突然消失不见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却不待他细想,伴着呜咽的春风,一抹雪光猝然袭向他的后颈。
嗤——
冷刃入肉,血溅三尺。
竟半分回旋的余地也没留,是一击毙命的剑法。
许是死亡降临的太过突然,他甚至没有看清取他性命之人是谁,便断了气。
那双目凸起的人头从脖子上滑落,咕噜噜地滚到了一双如玉的赤足边。
死不瞑目的头颅瞪着那杀人者的赤足,那人也看着睁眼的头颅,眼都不眨。
赤足染血,所属之人既是杀人者,亦是黑衣人做梦也想不到的——
顾七公主。
那个药不离口、身体孱弱的七公主顾瑾玉单手提着重一斤六两的三尺剑,站在血泊之中,半点病秧子的模样也不见。
血从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唇上,红的刺眼,却不见一丝吃力。
盗版系统为着那滚落的人体器官吐得有些脱力,苍天啊,这么血腥的画面,为什么它没有马赛克的功能。
等到卫启明循着血腥味赶到之时,正好见着溅上佛像的污血缓缓滴落。
慈悲寺内,金身染血,是何等亵渎。
顾七剑却满不在乎,佛前杀人,心无半分波澜,这便是无情道。
太上忘情者,不惧鬼神,不敬神佛。
今夜春风甚急,匆匆呜咽着去拍打那半开未开的窗户。
屋内,卫启明身着玄青绑袖劲装,风纹暗锦束发,丝毫不见昔年那骨瘦如柴的孤女模样,反倒生得极高挑,姿若苍桐。
只见她面色冷毅,单膝跪地道:“属下有罪。”
无论手下暗卫换防时到底出了什么岔子,现下歹人进了公主院里,那就是她卫启明的失职。
而被卫启明唤醒的绿漪也跪在一旁,语带哭腔:“奴婢该死。”
顾七剑却没打算在这时候问罪她们,只是淡淡道:“启明,去看看他左边牙里有没有李家的吞金丸。”
闻言,卫启明面不改色的捡起那人头细细查看,不多时,便从那牙齿凹槽处撬出枚异物。
果然是吞金丸!
卫启明旋即起身回禀道:“回公主,此人应是李府的死士。”吞金丸,正是李府死士惯用的自裁毒药。
李府,那便是庄贵妃的人咯。
顾七剑正拿了块素锦擦拭着剑身的血槽,一听这话,若有所思:“巽犬现下到哪儿了?”
“刚得了消息,巽统已带人越过西川山,三日后入京。”暗卫分左右,均为孤儿,受七殿下活命之恩,皆是可为公主效死。
巽犬为左卫统领,数月前奉命去昆州寻一对母女,并送他们入京告状。而身为右卫统领的卫启明自然知晓,那苦主欲告之人,正是李府二老爷李斯憀。
“那正好,既然贵妃娘娘等不急了,这台戏便开始唱吧。”
顾七剑将手中擦净的长剑抛到卫启明怀中,接着说道:“绿漪,你去向宫里传话,昭纯宫风光了这些年,也该歇歇了。”
“喏。”绿漪抹了抹红红的眼眶,努力正色道。
绿漪早已不是从前那个懵懵懂懂的绿漪,她是七公主顾瑾玉身边最得用的大宫女,她要坚强,不要怕死人。
绿漪深吸一口气,努力的避开视线,不去看地上的狰狞惨状,飞快跑到七公主面前接过了传话所需的信物。
吩咐完绿漪,顾七剑看着卫启明上手想去拖刺客的残尸,又开口说道:“去找人把他脑袋跟身体缝一块儿,再运到冰室里先放着,我有大用。”
卫启明难得有些呆滞的抬头看了一眼主子,又低头看了看刺客的尸体,心想,把这玩意儿放进闻掌柜那满是珍奇野味的冰室里,真能成吗。
闻八山她会不会炸,卫启明不知道,当天晚些时候,她便很听话的把缝好了的刺客塞进了闻八山的冰室。
两人的梁子算是这时候就结下了,当然,这是后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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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霸道王女和她的小娇夫(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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