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许负上次见到许执，已经是七年前的事情了。
七年的时间实在能改变太多事情。
最大的一件，莫过于秦国的灭亡。
而许负，也从娇娇幼童，逐渐长成少女模样。
至于许执，他的变化就更大了。
七年前，他还是个会向往爱情、爱护弟妹的英武少年，七年后，他身上却满是杀伐之气，蓄了短须，脸看着也成熟冷峻了不少，已经是个成熟的沙场将军了。
但许执的冷脸没有劝退许负，她直接扑进兄长怀里，声音里带着哭腔：“阿兄，我好想你……”
许执无奈，伸手抱住许负，免得她不小心摔下去：“嗯，阿兄也很想你。”
许负原本还在许执怀里哭，只是哭着哭着，她就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吓得她连忙从许执怀里跳出来：“阿兄，你受伤了？”
许执无奈捏捏妹妹的脸：“怎么鼻子还是这么灵，别担心，只是之前的旧伤。”
许负却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章邯向项羽投降已经是好几个月之前的事了吧，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阿兄你身上的伤怎么会还没好？”
许执没想到许负会对这些事情这么清楚，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许负见他不回答，立刻就急了，抓住许执的衣领就要脱他的衣服：“给我看看你身上的伤。”
只是许负的力气到底没有许执大，很快就被他制止了：“别看了，男女有别，你如今大了，也该学点规矩了。”
许负直直地看着他：“那你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许执沉默，避开她的眼神。
“是因为新安城的那件事吗？”许负猜测道，“为了保护你手下的士兵？”
许执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痛苦：“我最终还是没能保住他们，是我对不起他们。”
“阿兄，这不是你的错。”
许执摇头：“是我的错，我不该劝章少府向项羽投降，不该在将士们被那些逆贼欺负侮辱时劝他们隐忍。都是我的错，如果当时我们没有投降，就不会造成现在的局面了。”
“阿兄，章邯的兵力远逊于项羽，如果当时章邯没有投降，秦军恐怕会全军覆没。”
用常理来看，在兵力远逊于项羽，同时还面临来自秦二世威胁的情况下，章邯向项羽投降，绝对是一个为将者做出的正确选择。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项羽会突然发疯，将那二十几万秦军尽数坑杀。
许负记得前世的时候看电视节目，分析白起为什么要坑杀赵军，除了防止降兵作乱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已经没有粮食了。己方士兵的粮草尚有不足，哪里还有多余的粮食去供给敌军呢？同理，项羽坑杀秦军，可能也是出自类似的考量。只是他这份与秦国百姓之间的深仇大恨，恐怕是到死也解不开了。
许负本想劝慰兄长，没想到许执发出一声嗤笑：“与其被项羽坑杀，我们倒不如战死来得好。保家卫国，至少死得其所。”
许负本来还想和许执说一下阿雁姊姊的事，但见他陷入偏执之中，这话就不好说出口了，只劝慰道：“阿兄若是真的这么恨项羽，只需再等四年就好。”
许执并不知道许负当年曾经预言过秦亡之事，但他也知道这个妹妹自小就有些古怪在身上，点头道：“好，那就再等四年。项羽明日便要入咸阳城，我已经见过你，也该归伍了。”
许负一时间不明白许执是什么意思：“什么归伍，阿兄不和我在一起吗？”
许执摇头：“我目前还在章少府帐下，章少府治军严明，用兵奇诡，我既然忠于他，便不会再往他处去。今日我来沛公军中，也不过是为了见你而已。”
“阿兄……”她记得章邯虽然打了很多胜仗，但最后的结局并不好，被汉军围困，兵败自杀。许执如果继续追随章邯，那他们有一天岂不是也要兵戎相见？
许负绝不允许这种结局：“阿兄，你绝不能跟在章邯身边。”
“为什么？章少府于我，就像当年蒙将军之于阿翁，他对我有知遇之恩。更何况如今章少府手下已无多少将领兵卒，若我也要弃他而去，岂非如同猪狗？”
许负叹息道：“睥睨陵迟春草满，白羊无数向风鸣。阿兄，我不希望你落得和章邯一样的结局。”
许执也跟着叹了口气：“阿负，章少府是我的主将，我是不会背弃他的。”
“阿兄心意已决？”
“是。”
“当年阿兄一意孤行，要去上郡戍边的时候，我没有阻止你；这一次，我同样不会阻止你，望兄珍重自身，平安归来。”
许执笑道：“好。”
兄妹匆匆相见，又匆匆分别。
十二月，项羽率军入咸阳。
那一天，天上下起了好大的雪。
鹅毛般洁白的雪花落在城中，瞬间被染成了刺目的血红色。
项羽大军在咸阳城内肆意屠杀，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咸阳百姓，被一群强盗，杀死在了这片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着的土地。
已经投降的秦王子婴，被项羽斩杀。
听到这个消息，刘邦在帐中掩面长叹：“我对不起秦王啊。”
之后，项羽又一把火烧了咸阳宫，据说大火连烧三月，久久没有熄灭。
之所以是据说，是因为许负此时已经跟随被封了汉王的刘邦，进入汉中。
关于这次册封，刘邦本来还心怀希望，没想到楚王说的“先入关中者为王”的话，一点也不管用。项羽撕毁条约，刘邦没有被封为关中王，反而被封了汉王。而项羽自己，则封了自己为西楚霸王。
而最让许负想不通的，就是三个曾经的秦将章邯、司马欣和董翳，他们三个都被项羽封王，瓜分了关中之地。
前世的时候，许负虽然知道这段历史，但只是当个故事看，心里并不怎么在意。
可今生她经历了这么多，却怎么也想不通这件事。
把曾经的秦将分封到秦国曾经最重要的关中之地，项羽难道不怕他们再次造反吗？
俗话说得好，遇事不决问张良，那里不会点哪里。
于是许负跑到张良府邸，要他解答自己心中的疑问。
彼时张良刚刚洗完澡，躺在太阳底下晾头发。他见许负不经过仆人通报直接闯进来，无奈地喊了一声：“师妹。”
许负乖巧地举起手，赞叹道：“我在的，师兄。好一幅美人出浴图。”
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张良已经彻底拿这个师妹兼表妹没办法了。他略微有些不自在地拢了拢衣领，听完许负的话，反问她：“二十万秦军已被项羽坑杀，那三人手上无兵，拿什么造反？”
有道理，秦国曾经的精锐部队大部分在大战中被损耗殆尽，剩下的则几乎全被项羽坑杀。就算那三人想要再在当地征兵，可人又不是韭菜，割完就能长出来，他们手下的兵力自然不足。
张良继续道：“还有一点，师妹，你觉得关中百姓此时最恨谁呢？”
许负原本想说项羽，但张良肯定不会想要这个答案。
她思考半晌，谨慎答道：“按理来说，秦地百姓最恨的人应该是项羽，但项羽如今自封西楚霸王，定都彭城，关中百姓长鞭莫及。既然恨不到远在天边的人，那就只能恨时刻出现在眼前的人。所以，此时，关中百姓最恨的人就是那三个投降项羽的秦将。”
张良点头：“孺子可教。他们三人也清楚自己被关中百姓仇视，在关中之地无依无靠，所以只能投靠项羽，不会想着反叛的事。”
“不过我还是有一点想不通。”许负道，“项羽的伯父项梁因为章邯而死，项羽没有处死章邯，反而封章邯为雍王。师兄，恕我直言，虽然我未曾与项羽见过面，但从听说的传闻来看，他实在是不像这么心胸广阔的人。”
许负实在搞不懂项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多次屠城杀俘，在攻入咸阳城后将骂他沐猴而冠的人直接烹杀，是个标准的屠夫独夫，但他在鸿门宴上放过刘邦，又给害死叔父项梁的章邯封王，实在是和他之前的行为不太一致。
说起这点，张良似乎也有些一言难尽，他只能道：“项羽他是个……总之，师妹你以后若是有机会见到项羽，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许负连连摇头：“那还是不要了，我这辈子都不想和他见面。”没想到一语成谶，她不仅和项羽见了面，还见了好多次。
此时的许负并不知道这一点，她只兴奋地从身后拿出一个木盒，递到张良面前：“对了，师兄，我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
张良接过木盒，看着许负期待的眼睛，将其打开，把木盒里的东西取了出来。里面的东西洁白如雪，有些似布帛，但摸上去却不大像。
许负一脸神秘：“我聪明绝顶的师兄，你猜出这些是做什么用的了吗？”
张良仔细摩挲着手里的物件，忽然命仆人取了墨和笔来，在那物件上写了几个字。令他稀奇的是，写在第一张上的墨居然没有渗透到第二张上去。
他惊叹连连：“果然是用于书写的好物。”
哼哼，当然啦，这可是四大发明之一嘛。
没等许负得意完，张良又问道：“此物造价几何，或能量产？”
许负瞬间蔫了下来。
东汉蔡伦改进造纸术，使制作纸的材料更加易得。
但考古发现，西汉的时候就已经发现纸质地图了。
本章掉落小红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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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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