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被沈清和这一嗓子震住。
“哦?”萧元政抬手,立即有人来捧他手里的帕子,“你是——”
身后站着的大太监晋昌当即道:“是礼部侍郎家的二公子,沈清和。”
“河清海晏,时和岁丰,沈兆倒是会起名字。”萧元政笑了一声,皇帝的声音很好听,带着股斯文的矜雅。
“沈清和,你哪里冤枉。”
系统:宿主,上下千年典籍已就位。
沈清和:【一边去,别打扰我发挥。】
系统:……
沈清和定了心神,铿锵有力道:“启禀陛下,臣从未有舞弊之举,却被关进天牢,所以冤枉!”
所有人在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众考生都想冲出去捂住沈清和的嘴!还道他有什么办法,原来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他一个人作死也就罢了,可别连累了他们!
当下同沈清和离得近的都悄悄地往外跪爬而走,恨不得离这个狂悖欺君之徒越远越好!
晋昌心想侍郎家的小公子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多看了沈清和好几眼,一面又在观察着昭桓帝的神情,没想到陛下散了刚刚的兴致缺缺,正坐开口:“你知道欺君是什么罪吗。”
“陛下若要臣死,也让臣死个明白!”沈清和一身素服,腰杆挺得像根青竹,言辞烈烈颇有名士之风。
“好,那就让你死个明白。”萧元政语气平平,晋昌心说不妙,这二公子要惨了。他贴身跟了昭桓帝十数年,知道陛下这是动怒了,使了个眼色叫小太监快去奉茶来。
有宫侍捧来数卷白宣,轻手轻脚放在沈清和面前。和他同行的考生都爬开了,正好给他面前空了一大块地。
熟宣轻薄,墨字密密排列在上,沈清和一目十行地翻完,越看越无语。这不就是最低级的中译中吗,就连最笨的学生也知道错几个漏几个,他瞥了眼堆成一片的鹌鹑们,这些家伙对自己的水平是真没数,有答案那是真抄啊!
晋昌见陛下喝了口茶,适时清了清嗓子开口,“沈公子,这些答卷就是你和诸位考生的,你既说没有舞弊之举,为什么却有诸多相似之处啊?”
他说的委婉,这几篇策论就是将那几句话颠过来倒过去的区别。
沈清和道:“策论考‘治世之道’,臣从心作答,如今天下以越氏清学为首,‘越名教而任自然’、‘以族举德,以位命贤’,这都是臣开蒙时便得先生言传,籍典书授,不敢有半分逾矩。”
他使了好几个眼色,身边目瞪口呆看他的考生才反应过来,又挪回他的身边,“士庶之际,实…实自天隔。也是臣从小学的。
看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沈清和渐入佳境,努力挤出几滴泪来。
“臣昏昧,不知为什么典谟训诰搬到科举上就是舞弊。”
晋昌倒吸一口凉气,好轻狂的小子!
在萧元政眉峰微拢之际,沈清和一个大喘气,“但在天牢退省三日,如今才醍醐灌顶,方知从前所思所见狭隘之极。不可以一学而驭百家,以一言而蔽天下。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臣昔日是大错特错,无怪乎触怒陛下!臣自请革去著作佐郎一职,省身克己!”
萧元政神色微顿。
“臣虽天资鄙陋,不堪大用,却也从小读书识明理,通晓是非,如今肺腑之言上达天听,绝不敢有舞弊欺君之举,还请陛下明鉴!”沈清和声音哽咽,五体投地行了个大礼。
众考生惊掉了下巴,有机敏的连忙跟上他的节奏跪拜。
萧元政垂眸,视线在沈清和身上逡巡而过,那白袍在他身上像个空落落的壳子,脊背却一刻也不肯弯折,如今伏身在地字字泣血,旁人无有不动容。
沈清和却在低头时疼的呲牙咧嘴,入戏了,磕得太实诚了些,估计额头都红肿了。
大殿上一时落针可闻,就当沈清和也开始心中打鼓之际,双臂被轻轻抬起,他身体僵了一下,先是看到那一角日月滚金的袍脚,再往上是通犀金玉的束带。
萧元政对上他通红的眼怔了一下,顺手把他挂在睫毛上摇落不落的泪珠给拭了。沈二郎看起来不过是弱冠上下的年纪,还是一团孩气,被关天牢三日,是得吓坏了,却还敢在和政殿和他当面辩正,倒是比朝里一些大臣胆量还足。
“陛下,臣冤枉……”昭桓帝身量很高,沈清和又是跪着,他压下心中意外,全因这大雍的昭桓帝看上去也不过二十七八,比想象中年轻的多…只能抬起头,让上位者看清他的泪水和委屈。
昭桓帝一派宽厚之态,“朕从不污了好人。”他伸手在沈清和肩上拍了拍,“况且沈卿说的不无道理,朕听闻过你逸群之才,你爹沈兆亦是忠正之士,别哭鼻子了,朕信你。”
离得近了,不似在高高御座上渺远,昭桓帝帝声音清清楚楚落进耳里,又磁又沉的好嗓子,沈清和却听出一身白毛汗。
什么逸群之才,什么忠正之士,皇帝这是在阴阳……啊不,在敲打他吧!
“臣御前失仪。”沈清和又要拜,被年轻君王扶住了。
昭桓帝起身唤了贴身太监,晋昌公公连忙上前一步。
“诸位学子们受惊了,你将人好好送出宫去吧,另赐湖珠以作安抚。”
“沈卿。”
突然被点名的沈清和愣了一下,立刻回到状态。
“今日你居功甚伟,”昭桓帝牵起他的手,他的手掌很大,容不得半点挣动,一枚尚带体温的白玉扳指便不容置疑地套在了沈二郎的拇指上。
“这是单赏你的。”
……
出了和政殿的考生们全都脚步虚浮,乍见天光才恍然内衫早已汗湿,无知无觉去摸好安安稳稳立在脖子上的脑袋。
刚刚发生了什么,他们怎么就脱罪了呢!
乘着车架出了宫,真正得了自由,才纷纷向沈清和拜谢,一个个非常真情实感,就差涕泪横流了。
旁观一切的系统:……
沈清和路上叫停了架驴车,支会车夫往侍郎府去。
驴车没走几步就猛一踉跄,车夫连声赔不是,沈清和差点摔下车座,眼冒金星地掀开车帘,原是被排成一条长龙的队伍挡住了去路,定睛一看都是些书生,素布直缀,戴着破帽骑着瘦驴,围了足有半街。
沈清和问车夫:“他们在干什么啊?”
车夫见怪不怪道:“是读书人,或是些落了榜的考生,排队让人看文章呢,若是相中了可就飞黄腾达咯。这都不算什么,我还见过有书生直接拜倒在大人外出的车架前,也不怕成了蹄下亡魂。就是苦了我们这些讨生计的,每次过这罗锦街都得绕道。”
沈清和放下车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倚靠回车里,和系统闲谈:“是不是没明白为什么皇帝放了我。”
要说这大殿上真觉得他那番“肺腑之言”打动了昭桓帝的,估计只有那七个葫芦娃了。
沈清和读懂了它的沉默,拨弄着手心里大一圈的扳指说:“你知道做题第一步是什么吗?”
系统:“……读题?”
“错!是写解。”
系统:……
“开玩笑啦!”沈清和爽朗地笑,“答题第一步,当然是要知道出题人要考什么,一看你就没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
沈清和:“今日陛下是出题人,我是答题人。要做这道题,要是连他考什么都没明白,光是把答题卡涂得满满当当又有什么用?”
系统:……有被内涵到。
沈清和:“这天下所有事情,所有困难,都能算是考试,要只是应试,最多只能拿满分。”
系统数据一阵紊乱:我不明白,只能拿满分?难道还能超过满分。
沈清和煞有其事地点头:“你以为我从小镇做题家到成功学大师是怎么做来的,领导夹菜你转桌,领导开门你上车,系统,没事的时候可以去练练心眼子,哎,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不会是生气了吧?”
这驴车实在不稳当,沈清和被颠得上上下下,笑得也一颤一颤,“不逗你了,你看那科举题目——‘治世之道’,这题可大得很,就是一本书也别想讲清楚的事,它小小一张纸,能写出什么花来。”
沈清和指了指自己脑袋,“就我的记忆里,这越氏清学是这世上显学,和我一起被押的那几人也说了,蒙学就是这清学。你再看外面,这出人头地的第一步也是向勋爵之家递拜帖,权贵把持着教育和晋升通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这才是皇帝重视科举的最根本原因。”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他是皇帝他也忍不了啊!
帝王御赐之物,还是扳指这样的物件,要是在旁人手里恨不得供起来传家,沈清和却单手捏着在眼前晃呀晃,学着昭桓帝又慢又沉的语调──
“我猜他想说,你把这把捅向阀阅的刀递到我手上,作为交换我饶你一命。”
“如果你是笨蛋,那就接了赏赐退下。”
“如果你是聪明人──”
沈清和眼中精光一闪。
“那就管好你的嘴。”
‘越名教而任自然’、‘以族举德,以位命贤、‘士庶之际,实自天隔’引用魏晋时期的学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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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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