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那是天地万物的归途,入冥界,生前种种皆化为乌有,从某种程度上讲,弄影入了冥界,便与死了没有分别,所以她的这截断指才会化成灰。
其实,这样倒是省了给众人解释的麻烦。
这些人没有亲眼看见弄影死,单凭她一人之言,不一定会完全相信她。
特别是……
昭歌瞧瞧王九阳。
如她所料,王九阳并未死心,辟邪剑尖挑起那飞灰看了半天,才勉强作罢,他虽觉方才哪里不对劲,可也说不上究竟是何处。
但是,这截断指真的化为飞灰,也就证明,弄影确实是死了,无从怀疑,他只能懊丧地踩扁那灯笼,深深望向昭歌。
昭歌的视线,则转向了不远处的戚明奕。
这人之前为让他们替他杀了弄影,几乎骗了所有人,岂知这一切,本就是他与戚明允的贪心惹的祸。
若弄影没被他们抓来凡间,她如今必然仍旧在深山中潜心修炼,在那株血藤花树上,做那个调皮捣蛋的小花妖。
戚明奕面对他们异样的目光,自若地朝闫常超拱下手:“多谢将军下令歼灭妖邪,在下感激不尽。”
闫常超对他的态度也没了初时的客气:“你兄弟二人借妖邪之力谋取不义之财,实是悚人听闻,若还有下次……”
戚明奕道:“必然没了。”
妖可遇不可求,何况,他早赚得家财万贯,根本不必再行此下作事。
念此,他内心多了份窃喜,想凡人豢养妖类,完全是一本万利,是场怎么也不会输的赌局。
养一个妖,只要能完全控制他,他会永远成为你的爪牙,为你做任何事,哪怕来日东窗事发,也是妖邪被处死,凡人至多会遭遇世人白眼诟病,再无其他惩罚,是永远获利的那方。
那花妖在这场局中获胜了吗?并没有,怨只怨他那个哥哥鬼迷心窍,若他没对这妖孽动心生情,还了她自由,她究竟会被囚禁多久,还不知道呢。
闫常超没在说话。
他又该说什么呢?戚明奕他们折磨弄影的手段确实卑劣,然而,弄影终究是妖。
他无法为一个妖讨回公道。
闫常超不言语,邱子扬却道:“世人都道妖邪狡诈,我倒觉得,凡人狠心起来,比之妖邪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戚明奕听出他的微讽,道:“我承认我与我哥却有不当之处,只是阁下这话,我倒是担不起,别的不说,单是豢养妖邪一项,凡间可绝非只有我二人做过。”
黑封问:“怎么,你还见过别的?”
戚明奕露出有底气的笑:“没见过,只是,我自小家境不好,一路摸爬滚打来,见过各种各样的烂人脏事,这凡间,暗地里干着比我们恶心十倍勾当的人多得很,他们若是也擒住一个妖,你猜,会发生什么?你们若不信,大可睁眼好好瞧着。”
昭歌瞳眸暗了下去,戚明奕说的这句话,多半是真的。
凡人实力逊于妖,可若为**驱使,心间的阴暗世间无一生灵可以匹敌,凡界豢养妖邪谋利的,不定大有人在。
戚明奕道:“如今大仇得报,我也该走了,各位,后会无期。”
他堂而皇之在众人的注视下转过身,见昭歌还盯着他,特地停下来:“陆姑娘还有话要对我说吗?”
虚伪,昭歌道:“你便是料定自己会全身而退才如此肆无忌惮吗。”
戚明奕笑道:“你觉得我有错?那我问你,东虞上万条国法中,可有哪条言及我所做的是错的?”
那些法规约束的是凡人,妖邪在凡人眼里不能称之为人,所以,凡人便能无所顾忌的去伤害妖?
虽昭歌不愿承认,可当今的世道,确实如此。
大仇得报,戚明奕心情舒畅,甚至指点起她来:“你想要为那妖讨个公道也不是不行,只待有朝一日,你有能耐前往荣州进宫面圣,适时可向国主陛下提及此事,若他愿为世间妖邪立法,你再来治我的罪也不迟,我戚明奕,随时恭候大驾。”
为世间妖邪立法?昭歌气结,他分明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事。
戚明奕不在理她,而后迈步离开。
邱子扬感慨道:“还真是场好戏。”
见黑封一脸义愤难平,他挑眉道:“来此一遭,不比你过往闷头抓妖有意思的多,瞧瞧,这就是凡人,哼。”
***
王九阳瞧着地上失魂落魄的季千钧。
千钧面无血色,若非雪夜扶着他,怕是早已倒下,弄影自手中逃脱,王九阳无比郁愤,如此好的扬名机会被陆昭歌抢去,他如何能甘心,此时见千钧这般痛苦,中烧的怒火也迁到他身上:“将军,此人与那妖孽关系匪浅,怕是对那下贱东西动了情,否则那花妖害死那么多人,为何单单留下他?”
昭歌道:“他起初不知弄影身份,对她动情并无罪过吧。”
“那他协助这妖邪逃出巫溪,也不该治罪吗?”
“他那是……”
王九阳喝道:“你少扯什么受那妖邪胁迫的话,他方才与那妖眉来眼去,你当我们瞎?他冲出来替她挡剑也是受了胁迫?”
闫常超蹲下身平视千钧:“是不是你协助那妖逃出巫溪的?”
千钧仰头望他,良久嗤笑一声。
“大胆!敢对将军无礼。”副将呵斥道。
昭歌忙说:“将军,弄影已死,她所犯之罪与季千钧毫无关系。”
王九阳立即唱起反调:“将军,这人可险些让那妖逃走,她若逃了,不知还要造下多少杀戮,绝不能就这么放过他,至少也得将他押回城中处置一番,以儆效尤,免得往后还有这些胆大妄为之辈背祖忘德,敢站在妖邪那头与凡人为敌。”
闫常超看眼他,道:“吵完了,回城吧。”
王九阳一愣,垂头往旁边让了半步,待闫常超背过身去,他眼底的阴沉转瞬即逝。
***
巫溪城门口,有拥挤的人潮等候着,待闫常超道明那妖邪已死,百姓欢呼不止,激动后纷纷询问起内情。
闫常超只简单道:“那妖乃是这几位捉妖师一同出力,实乃我巫溪之幸。”
车驾行至府衙前,闫常超下马道:“诸位今日都辛苦了,府里已有人备下宴席,各位可先去歇息,对于此次妖邪之事,城主必有许多话要问。”
有幸能见到巫溪城主,倒也算是不虚此行,一行人陆续进了府衙,很快,街边只剩下昭歌雪夜与季千钧傅憬四人。
昭歌对闫常超道:“将军,这宴席我便不去了,劳您见谅。”
闫常超道:“姑娘是因为王公子在,所以不去?”
“将军能看出来,我也就不隐瞒了,”昭歌浅声说着,“家族内的传统,不与樊家人过多接触,还望将军不要见怪,另外,我想再请求将军一件事。”
“不必说了,我都知道,”闫常超扫向千钧,目光明暗一阵,“你们走吧,城主问起时,我会自行替他解释的。”
既这么说了,这事应当不会牵连到千钧身上,昭歌大为感激:“多谢将军了。”
面对傅憬的推脱,闫常超却不接受,竭力让他去参加宴会:“我巫溪即将参选捉妖士,傅先生作为巫溪唯一的捉妖师,必然是首要人选,这宴席你不可不去。”
傅憬道:“将军海涵,傅憬无意巫溪捉妖士一职,甚至往后,也不会再以捉妖师自居,为百姓除妖了。”
闫常超惊道:“这是为何?”
傅憬道:“没有别的原因,只是,我还有别的事要做,这镇守巫溪的职责,实在是承受不起,望将军可以成全。”
他声调恳切深重,闫常超不好在勉强,只得道:“这样,那便太可惜了。”
昭歌也深感疑惑,以傅憬的资质和手段,当个巫溪的捉妖士,可以说是绰绰有余,他为何要拒绝?再说,巫溪此地素来少妖邪,一年到头都不定能遇见一个,这完全是个轻松又来钱人人羡慕的闲职,他却拒绝了,难道,在缘梦阁里替人解梦,真的那般有意思吗?
雪夜在听到傅憬那句,不再以捉妖师自居时,眸光凛然一瞬。
于是在傅憬告别他们独自离去时,雪夜思索片刻,追了上去。
他离开后,昭歌送千钧回家,路上,只能听见二人鞋底传出的摩挲声。
昭歌知他失意,努力寻些话安慰他:“季公子,弄影希望你可以好好的,你这样让她如何放心。”
千钧问:“她真的,就这么死了吗?”
昭歌道:“嗯。”
千钧眸中黯淡无光,这一切,好像一场梦,梦初,是在那个极其平常的寒凉雨夜,她凭空出现在他的店外,在那幻梦般的光影下,与他初遇,毫无预兆地闯进他平静多年的生活,予他一场美梦,又极快的抽身离去,不留半点痕迹,像从没有来过。
这场梦从开始便显得不真实,如今,果真如此。
他眺望出去,想象中,巫溪繁华的街巷无边无涯,一路漫长延伸,至尽头,城墙外,是大片大片连绵不绝的山峦。
往深处走,山渐高耸,云雾浓厚,幽寂古老的密林里,墨绿浅碧的树叶遮掩中,似乎,有株暗红色的血藤树生长其中。
树梢里,躺着一个灵动可爱的小花妖,正晃着洁白的脚丫,遥望山外,欢欣浅笑。
若,这可以是真的该多好。
千钧道:“她自愿死于斩妖剑下,魂飞魄散,不愿再入轮回,是绝了回人间的念想,我们来生是不是都不能相见了。”
昭歌不知弄影被带去冥界会经历什么,是否会神魂俱灭彻底消失,皆是未知。
她道:“其实,斩妖剑并未完全拭去她的魂魄,尚存有一缕魂飘走了,我想来生她若有意,会来凡间寻你的。”
千钧回望她:“真的?”
昭歌道:“真的。”
希望渺茫,但总比没有好,千钧朝她微笑,慢慢走入寂静的长街行远,背影一片苍凉。
弄影的事也许还没有这么快便结束,不过,有关他的,也不剩下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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