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暗涌

但……那会是,陷阱吗?

洁白的玉石表面氤氲着一层朦胧的光,奚朔双眼紧紧盯着那石阶,胸前火烧火燎的,目光却被好像胶水粘住了似的,怎么也不肯从那座雄伟上下来。

应许之地吗,只要去到那里……

她下意识就要往前走去,风呼呼地吹,桥面倒影出她发丝乱舞的模样,黑云涌涌,“雷鸣”啸啸。

脚步忽地顿在半空,回落。

她闭上双眼,在涌动的风云里,沉默了许久。

再一步跨出时,血红像游龙蜿蜒,脚下的路一阶一阶延伸出去,透明的桥面转瞬被欲念的色泽铺满。

金钱、权势、地位还有认可……

那一条燃尽自己金钱**也只长出短短两步半的漫漫长途,是祂用自己萎缩到尘土里的自卑,还有无限膨胀的自尊和自负,衡量、打造,绝非自己那单纯的贪财之心可以够到。

那是和祂一样的,渴望从阴沟里抬头,从泥土变成星辰月亮的人,才能复刻的一条路。

但自己是伪装者,金钱从来不是内心真正渴望。

她内心的**从来都是——

那明晃的刀光猛破开青雾,在眼前毒蛇般闪烁,

狞红的订单字迹在手机界面破碎、扭曲又重组,

大腿在发疼,

窒息的痛苦从肺中传来,水草又一次缠上脖颈,

那被无数双冰冷眼睛盯住时,身体的极致战栗与恐惧……

她长吸一口气,像是从僵硬中惊醒,坚定地又迈出一步,透明彻底被血红沾染,桥身弯弯拱起,形成一道完美抛物线。

她内心的**从来都是——摆脱他们,回归正常人的生活。

宫殿在遥远的桥那头,石阶依然铺垂,搭在浮桥上,像云海上的港口,但这一次,胸前没有灼烧感。

之前的近在咫尺,果然只是一个圈套。

一旦自己迫不及待登上去,必然会坠下黑色的悬崖,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奚朔沿着已经搭建完整的空中浮桥,一步一步朝宫殿走去,黑月高悬,彩虹遥挂,狭长的血路上,一个人影蚂蚁一般挪动,每走一步,她脚下的血色便更艳红一分。

每走一步,奚朔便觉得自己好像在失去一些什么,好像有什么……正从心里还有脑海里消失,橡皮擦一擦,连隐约的痕迹都没有了。

是什么呢……

应当……不重要吧。

……

“我的亲亲小姐妹,可小心点,别掉下去了。”透明的浮桥上,左音正与她说笑,“要从这地方掉下去,怕是连骨头渣都不剩了喂。”

这桥又细又长,仅够一人在前方行走,今天旅客不多,桥上不若以往那般排起长龙,好像一条密密麻麻的蜈蚣悬在崇山峻岭之间。

冷风吹送,短袖穿在身上,似有些凉了,奚朔圈起手臂抱在胸前,摸到臂膀上凸起的小颗粒。

“自从你离开西城回老家后,都快半年不见了。”抱怨一声后,左音问,“皮城的工作还顺利吧?”

“妙啊,钱少事多离家远。”奚朔送了一段时间外卖晒成煤炭后,痛定思痛,日夜苦读,考回了老家。

生活平平淡淡,像一碗白开水,没有什么味道,但也总归过得下去,身边人的生活好像都是如此,平平淡淡成长,求学,毕业,搵工,然后被要求相亲、结婚、生子。

而她正走到相亲这一步。

她和男方聊着天,听对方侃侃而谈,也听自己应答如流,总觉得像看两个陌生人演一场尴尬的戏。

她心不在焉,总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少了点什么。她的人生应当是这样的吗?

“你新见的那男嘉宾怎么样呀?”左音的声音乘风而来。请了五天年休,她和左音相约省外游玩,细窄浮桥周围是连绵的山峦,前方是一座华美的宫殿,那么远,那么美,那么壮观,每一个来此地的人,都怀着朝圣的心情瞻仰它,拜访它。

“……就那样。”

风吹散她的声音,左音的话题已经跳跃至来途中那家面档,“那面可真不错,物美价廉,尤其是那丸子,Q弹Q弹的……呜。”

她擦了擦嘴角,“又要流口水了。”

奚朔脑海中勾勒出那家“云记面档”的模样,老板着一条豆绿青花长裙,头发微微卷着,麻利地烧水切葱花煮面条,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但心头那股违和感却在看到老板耳边的耳机时,越发得浓烈了。

……是这样的吗?

感觉云老板穿旗袍似乎比长裙更合适……奚朔摇摇头,想将这有些冒昧的念头清除。

身后忽然传来有些耳熟的声音,是谁……好熟悉。

她回望,一张温柔美好的脸闯入眼帘。诶?是……租住美丽小区时,自己对过的邻居姐姐。

像是注意到她的视线,那张脸漾开笑纹,朝她微微颔首,点头致意。

奚朔回以笑容,目光落在邻居身后的男人上,高大英朗,而邻居姐姐与之对话的,正是他——

夫妻俩一起出来旅游的么?

心绪一起,便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但眼前场景明明温馨至极,男人正拧开瓶盖递水给妻子,妻子接过水,朝丈夫温柔地笑。

“奚奚,看我捡到什么!”

左音兴奋地扭过头,“这里怎么会有一把油纸伞,好漂亮!”她撑开伞面,素白遮住了一方天空。

奚朔的心跳乱了一拍,想要从闺蜜手中取过伞来细瞧,左音却已经持伞转身,朝前方翩然而去。

错了,错了。

她的人生一定有地方错了。

为什么在旁人看来尚算过得去的生活,她总觉得虚飘、处处违和,为什么看到那把伞被左音宝贝似地持在手里,自己会……不舒服,很不舒服,很不舒服,明明自己攒钱许久新买来的手机,都可以先给左音耍一天。

忽地,一张相纸从她裤袋中坠了出来,飘飘落在桥上,风一吹,薄薄相纸轻轻动了动,似要随风而起。

“惹,这不会就是……”

素白纸伞忽然推近,左音又回到眼前,“哎呦我差点忘记,哈哈哈,你说说你遇到的都什么奇葩相亲对象,没记错的话,听你吐槽,又是约见女方,连咖啡钱都要女方自费的,又是自称前段日子车子被人撞坏,现在没车很不方便,却催促着你快些见面,要你开上新车去带他的,就这,偶尔蹦出一两个没那么离谱的正常人,还让人觉得稀罕。”

“不过,你小子也绝哈哈哈,”左音笑得很夸张,“居然还带人去影楼合照,纪念自己又见证了一次生物的多样性是吧!行为艺术玩的是真溜啊。”

“真够朋友的,嘿嘿,让你带一张你觉得最奇葩的男嘉宾让我欣赏欣赏,你还真带啦。不愧是你,有瓜共赏,有屎同吃。”

奚朔俯身欲捡,左音已经抢先一步,既然如此……奚朔转而去赏玩那柄油纸伞,有了新玩意,左音对伞的热情减弱些许,一心都扑在那张合照上,紧握的伞柄也自然而然到了奚朔手中。

伞骨玉白。

入手温润。

不知怎的,伞一到手,奚朔那颗飘忽不定的心就稳稳扎根了下来,似一根定海神针镇住了她搅动的心池,从此心定神安,浮萍有了根系。

“啊啊啊,奚奚,媒人好离谱啊,怎么净给你挑些歪瓜裂枣的男嘉宾。就这个,单看照片,我都觉你楚楚可怜,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哇!”左音捏着照片义愤填膺。

啊,是哪一位?

奚朔收起伞抱在怀中,有些好奇地凑上脸去。没有最奇葩只有更奇葩,她随意拣了一张过来,都没仔细看是哪一位男嘉宾。

噢。

好像是那位自称由家里人宠着长大,言外之意要自己也宠着他的那位大哥……

她凑得更近了些,想看得仔细些,却在双指触及相纸那一刹,相纸上的双人合影如同剥落的门漆般一瞬退却。

这是……

她神色一恍,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转瞬止住,身旁如胶似漆的邻居夫妇,还有怀中的油纸伞,那一切一切的正常生活和回忆,都似一堵玻璃镪地破碎在眼前。

罡风凛凛,她环视四周,不见崇山峻岭,大好风光。

只有,

圣伟的宫殿。

透红的浮桥。

翻滚的黑云。

还有,

邪祟的低语。

而她捏在手里的正是那一张白夜光影照相馆中老板为她拍下的全彩照相——当繁华落幕,我只能献上我全部的共情和悲悯。

……

“快看快看,她快走到终点了!”

观众席上,惊呼声四起。奚朔仰望黑月的时候,黑月上的人也在仰望她,万有引力完全失去作用,人即使头朝下腿朝上走路,也不会从空中坠落,左音看着倒悬的浮桥,倒悬的奚朔,紧紧捂住了嘴。

规则发布,她看着奚朔迈出脚步,看着三步路只换来两步半,又看着远方的真实的雄宏宫殿像是投影一般,幻化出一座纸薄的虚假宫殿阻在两步半后,等着奚朔自投罗网。

好在,奚朔并没有被诱饵蛊惑,又一脚下去,直接幻化出一道完整的浮桥来——

她的小姐妹走在桥上,一开始步履还算正常,越走到后面越蹒跚,好像心头压了千万斤心事,迫使她不得不走两步缓三步,而且神色也越来越茫然。

外人或许看不出那种平静表情下的麻木和迷惘,但左音还是第一时间感受到了不对劲。

一线红尘……

燃烧**……

不知道何时,方若悬和周末也回到了自己座位上,这一次,前一千名考生全部归位,成为观众。

她听到众人大难暂未死的欣喜,也听到方若悬与周末的低语,“Wer mit Ungeheuern kaempft, mag zusehn, dass er nicht dabei zum Ungeheuer wird.”

这是什么文化人的哑谜,完全听不懂啊。左音为好姐妹揪了一颗心。

不知从哪飘来一张卡片大小的纸。

似有一层薄雾包裹似的,看不清内容,左音瞪大了眼睛,各种角度也只能看到一张模糊不清,像是被水浸泡过后,色素散开了的照片。

但自己那闺蜜捡起时,脸上的神色却变了,不再迷惘,倒有种……说不出的坚定和恍然。

……

黑月上的惊呼声只有空旷的风听见,奚朔站在桥尾,回望来路,长长一条浮桥横跨云涯,而她正立在石阶前,离真正的“应许之地”只有一步之遥。

她站了上去。

高天深涯消失不见,也没有富丽堂皇的宫宅,眼前只有黑色,弥天的黑,鼻中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焦味。

黑将她包涌。

Wer mit Ungeheuern kaempft, mag zusehn, dass er nicht dabei zum Ungeheuer wird.——尼采的《善恶的彼岸》第146节

与怪物战斗的人,应当小心自己不要成为怪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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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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