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结束后，冰冷的AI语音随机抽问了几个条款，何想凭借学生时代锻炼的记忆力，流畅地给出了标准答案。
“记性真不赖。”邬誓在一旁挑了挑眉。
何想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他从未想过，这份曾用于攻克复杂公式的记忆力，有一天会耗费在背诵这五百七十二条冰冷的监狱规则上。
不过几小时前，他还在大学的林荫道上。
邬誓重重拍了拍他的肩，手掌传来不容置疑的分量。“既来之，则安之。这鬼地方，以后就咱俩互相搭伴了。”
晚上十点，AI的提示音毫无感情地准时响起：【休息准备阶段启动，时限二十分钟。请所有人员完成洗漱，并进入就寝姿态。】
邬誓从墙面的物资递送口取出两套封装在无菌膜里的洗漱用品，扔给何想一套，声音压低了：
“二十分钟后，整座大楼会启动生命维持扫描模式。任何未被识别为‘就寝状态’的生物信号，都会被判定为潜在威胁……系统有权使用非致命到致命的逐级威慑手段。只有老老实实躺在注册床位上，才是安全的。”
何想心头一紧。“AI……有杀人的权限？”
“在这里，”邬誓的眼中没有任何波澜，“代码就是法律。”
尽管内心翻江倒海，何想还是迅速完成了洗漱，默默躺倒在冰冷的合金床板上。
午夜十点二十整，舱室内明亮的白光瞬间熄灭，被一种不祥的、用于低光监控的暗红色光芒取代，仿佛整个空间都浸没在血水中。
何想在惴惴不安中，最终被疲惫拖入了浅眠。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睡梦中翻身，试图寻找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却忽然感觉身后的温度调节被褥被掀开了一角，一丝寒意侵入。
紧接着，一个沉重而温热的躯体极具压迫感地覆盖上来，完全限制了他的行动。
何想吓得魂飞魄散，刚要惊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经死死捂住了他的嘴。他拼命挣扎，却在暗红的光线中，对上了邬誓那双在黑暗中如同野兽般微微反光的瞳孔。
认出是他，何想紧绷的肌肉才稍稍放松，但心脏依旧狂跳不止。
邬誓感知到他态度的软化，确保他不会呼喊后，缓缓松开了手。
他低下头，合金床架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凑到何想耳边，温热的气息混合着诱惑的磁性，如同毒蛇吐信：
“兄弟，我这儿有个‘越狱’计划……一起干不？”
何想的眼睛在黑暗中瞬间睁大，惊喜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
他就知道！怎么可能有人心甘情愿在这铁皮棺材里待上一辈子！他激动得连连点头，生怕对方反悔。
暗影中，邬誓的嘴角无声地扬起，那是一抹内心而发的、毫无温度的邪笑。
“很好，”他的气音如同电流划过耳膜，“明天，找个机会，我把计划告诉你。”
何想庄重地、几乎是虔诚地再次点头，仿佛在完成某个神圣的盟约。
邬誓最后拍了拍他的肩，那动作看似鼓励，却更像是在确认猎物已落入陷阱。
随后，他像幽灵一样滑下何想的床，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留下何想一个人在暗红的光线下，被巨大的希望和恐惧同时吞噬，彻夜难眠。
监狱里没有清晨，只有精准到毫秒的循环。
六点整，刺耳的合成警铃与四壁同时亮起的冷光，像一双无形的手粗暴地将何想从睡梦中拽出。
【现在时间为，六点整。请所有人员在二十分钟内完成起床及基础生理维护。】
何想痛苦地揉着炸成鸡窝的头发，低声抱怨：“吵死了……哪家好人六点起床……”
他下意识看向邻床——邬誓竟用被子蒙着头，纹丝不动。
“邬誓！起床了！”何想喊道。
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带着睡意的声音：“别急……系统会在最后五分钟给我注射清醒剂……”
六点二十分，床位对面的整面墙壁瞬间变成巨大的显示屏，刺目的白光笼罩了整个寝室。
【现在开始播放早间新闻与监狱长训话。】冰冷的AI语音宣布。
与此同时，何想身下的床铺发出轻微的机械运作声，开始缓缓向墙体内回收。
他慌忙站起，只见邬誓也终于被某种强制手段“唤醒”，驼着背，像一具失去提线的木偶，摇摇晃晃地站在回收殆尽的床板原位，仿佛下一秒就要昏睡过去。
邬誓一个趔趄，几乎将全身重量都靠在了何想身上，继续他的“站立睡眠”。何想正要推开他——
“唰！”
寝室门无声地滑开，两名外壳泛着冷白色金属光泽的AI仿生人走了进来，它们的光学传感器精准地锁定在何想身上。
【编号93658。】为首的仿生人用毫无波动的语调宣告，【系统监测到你潜逃意识强烈，思维波动多次超出安全阈值。根据《监狱守则》第三十二条，现做出以下处罚：罚款20000信用点，刑期增加10年。如有异议，可于7日内提交申请。】
何想如遭雷击，怔在原地。为什么？他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个人终端已经震动，屏幕上他的余额数字飞速跳动，最终定格在令人心寒的四位数。
另一个仿生人则转向邬誓：【编号9153。系统监测到你潜逃意识强烈。根据《监狱守则》第三十二条、第四十条，现做出处罚：罚款2000信用点。如有异议……】
“没异议，没异议。”邬誓懒洋洋地摆摆手，打断了仿生人，“你们赶紧走吧。”
这不公的对比让何想血往头上涌，他着急地一把拽住正要离开的仿生人的金属手臂：“为什么他的处罚那么轻？他明明也……”
【编号93658！袭击执法人员，一级警告！】
被抓住的仿生人猛地转头，猩红的光学镜头死死锁定何想，手臂瞬间过载，发出低沉的嗡鸣。
【请立即松手！三、二……】
何想被那杀意凛然的红光与倒数吓得一颤，怯懦地松开了手。
仿生人刚离开，邬誓就晃悠着凑了过来，脸上挂着一种令人火大的、欠揍的笑容。
“何想，想知道为什么我比你罚得轻吗？”他一扫之前的困倦，眼神清醒得可怕。
何想皱眉，心中不祥的预感与怒火开始翻滚：“……为什么？”
邬誓撩开额前碎发，俯身在他耳边，用气音轻快而残忍地揭晓答案：
“因为——是、我、举、报、的、你。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在冰冷的金属墙壁间碰撞回响，是毫不掩饰的嘲笑。何想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被耍了，被彻头彻尾地玩弄于股掌之间。
想到那瞬间蒸发的巨额罚款和凭空增加的十年刑期，压抑的怒火终于冲垮了理智，他攥紧拳头，用尽全力朝那张可恶的脸砸了过去：
“邬誓！我杀了你！你竟然耍我！”
邬誓仿佛早有预料，身形唰地一侧，灵巧地躲过这含怒一击。几乎在拳头落空的同一瞬间——
【警告！警告！8321单元检测到高强度攻击性行为！请求附近执法单位立即处理！】
寝室内警铃大作，猩红的警报光疯狂闪烁，将两人的脸映照得如同恶魔。
何想呆愣在原地，他看着邬誓脸上那抹计谋得逞后更加邪恶张扬的笑容，明白了——自己再一次，精准地踏进了他设计的陷阱。
下一秒，仿生人去而复返，堵在门口。
【编号93658。对狱友存在明确攻击行为，证据确凿。根据《监狱守则》第一百一十条，现追加处罚：罚款3000信用点，刑期增加4年。】
终端再次震动。何想眼睁睁看着那仅存的四位数字，又被无情地划走3000。
屏幕上，他的账户余额，最终定格在【836信用点】。
何想的身体被无形的恐惧冻结，每一个关节都锁死在原地。他只能在脑内的神经回路中发出无声的、撕裂般的哀嚎。
他的眼球艰难转动，瞪向身后——邬誓正慵懒地倚靠在光滑如镜的合金墙壁上，那双眼睛里流转着数据般精准的戏谑与嘲弄。
“为什么？”何想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失真。
邬誓轻笑一声，优雅地用手指卷起一缕银白的发丝，发丝在室内冷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这监狱啊，时间像被冻结的代码一样无趣。”
他歪着头，像在欣赏一件作品，“你不觉得，注入一些混乱的变量，观察它的反应，会非常……有趣吗？”
“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何想的声音因极度压抑而低沉沙哑，“你真是……个东西。”
邬誓立刻装作受到莫大褒奖，那双原本锐利的眼睛瞬间瞪大，模拟出一种近乎天真无邪的光芒，甚至还歪了歪头。
“是吗？”他的语调轻快上扬。
“多谢你的肯定。看来我的行为产生的效果不错，以后我会更加努力的。”
疯子！彻头彻尾的，由扭曲人性编译而成的疯子！ 何想在内心里咆哮。
他想起昨夜黑暗中那份可笑的信任与激动，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一步步走向那面仍在喋喋不休播报着官方新闻的巨大显示屏。
冰冷的、非人的光打在他脸上，他在这面象征绝对秩序的“墙”前，于心中立下誓言：他绝不会再与那个存在进行任何有意义的交互。
身后，传来邬誓更加得意的笑声。他对着何想僵硬的背影，一字一句地高喊，声音在密闭空间内碰撞回荡：
“何想！我不希望我的对手……太弱！”
何想紧攥的拳头上，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骨骼与肌腱在压力下微微震颤。
他没有回头，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钉：
“放心。既然你想玩……”
他抬起眼，凝视着屏幕中那个完美无瑕的AI主播，眼中第一次燃起了冷静的、属于猎手的火焰。
“我奉陪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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